正文 幹娘的柳條(1 / 2)

幹娘對我好,好得連親娘都生出幾分忌妒來。

忌妒歸忌妒,幹娘依然對我好!

親娘忌妒了也沒幾年,一撒手去了另一個地方,是我披麻戴孝送的她,也算不白來人世一遭。親娘就我一根獨苗,六歲的模樣——當時。

沒娘的孩子在黑王寨,是很打眼的。

大凡你看見一個孩子放了學,一個人在路上像怕踩死了螞蟻似的慢吞吞挪步,要麼抬頭看呼嘯而過的麻雀覓食,要麼低頭看水裏嬉戲的魚兒翻花,那人一定是個沒娘的孩子。

沒娘的孩子,沒人管,家,就成了夜幕落下來後一個棲息的窩。有娘的孩子不這樣,得急急惶惶往家趕,要打豬草,要撿柴禾,還要帶弟妹,更要防手腳慢了挨娘的巴掌。

我倒是很想挨一回娘的巴掌,那種高高舉起又輕輕落下的巴掌,頂多在屁股上拂了一下。那時候的娘,打孩子很少用柳條抽的,不是舍不得打,是舍不得打爛了衣裳。我們那遭孩子穿的衣服,都無一例外是由大改小,屁股上還有兩個圓補丁的那種,像現在人們玩的麻將中的二餅,要用柳條一抽,什麼後果,你想想!

沒了娘,先破爛下去的是我們的家,跟著是我和爹的衣裳。

總有搗蛋的夥伴用竹棍沾了泥往我屁股上點。那時候,我還不曉得賣屁股是件很醜的事,隻覺得露點屁股很好玩,涼爽。

幹娘是在路上碰見的我。娘死後,她很少去我家了,怕遭人口舌,更怕她男人打她。說碰見,其實更像是等,幹娘把那片草地都踩平了一大方。

我像隻小雀兒投進幹娘的懷裏,喊了聲,幹娘!眼圈就紅了。

幹娘一手攬住我的頭,一手在褲兜裏挖,挖出一塊泥巴糖來,暗紅色,像她的臉。我一口咽了下去,甜就一絲絲在齒縫裏蔓延。我把嘴吧嗒得一聲趕一聲響,餓牢裏放出來的模樣。

瞧我娃瘦的,豺狼見了哭三場呢!幹娘眼圈紅紅的,拿手在我屁股上摸摩,一摸摸到一手泥。幹娘的眼淚滴下來,你爹也真是的,這樣的褲子還能上身?

我說,爹的屁股也爛了,用膠布粘的呢!爹的手彈墨線行,拿針線不行。爹是木匠,給幹娘打過婚床。

幹娘抬頭看了看天,太陽還有一竿子高才落山。幹娘就說,這樣吧,你緊著跑幾步,回去把你和爹的破衣服都擼來,我回去拿針線,在路邊柳林裏等我,我麻溜連幾針,趕得回去燒晚飯火的!

一聽這話,我撒開腳丫子就跑。爹不在家,我擼了一大抱衣服,走一步,掉一件,撿撿停停地跑到柳林,太陽就剩半竿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