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運氣真好！女人喜眉笑眼地把蛇皮袋輕輕巧巧從肩上卸下來，一點沒有往日負重時的聲響。
那就比一比！男人咧開嘴，也從背上卸下蛇皮袋，跟女人不同的是，他的袋子裏傳出了叮叮當當的聲響。
這一響，女人心裏有數了。女人嘴上響了一下，嘖嘖，有得比嗎？搞這大的響動！
男人搓了搓手，嘿嘿地笑，這笑裏有討好的成分，意思是沒得比了。
女人就很有成就感地倒出一堆塑料瓶來，礦泉水啊，珍珠奶茶啊，營養快線啊，可樂罐啊什麼的立刻鋪了滿地。
最低的也是五分錢一個呢！難怪女人會這麼喜眉笑臉的。
男人不往外倒，倒出來也不外乎是空酒瓶、鹽水瓶什麼的。
玻璃瓶不值錢，還得敲碎了賣，一般有點身份的拾荒人都不搗弄這個。
可男人搗弄，好歹也是一筆收入吧！對剛踏進這個行當不久的兩口子來說，一分錢也是利潤啊，不就多出點力氣嗎？黑王寨有句老話，叫養兒子不算飯錢。男人身上養力氣幹啥？難道能算飯錢？
男人衝女人笑笑，說，你進屋吧！
女人知道男人要做活了，所謂做活，就是先把瓶子歸類，五分的歸一堆，一角的歸一堆，分門別類擺好。啥事都是先易後難，歸完易的，再向難的下手，那就是捶玻璃瓶子，捶成碴了再裝袋。一般做這活，響動大且不安全，碴子飛起來會濺傷人的！
女人不怕濺傷，拾荒人哪天不受點小傷呢？背上的空瓶子磨，手中的鐵鉗子磨，在垃圾堆裏扒拉時碰見鐵絲鏽釘竹簽什麼的戳一戳，都正常。
女人之所以躲進屋，是因為女人懷孕了。拾荒的女人懷孕，雖不至於變得嬌貴起來，但該避避的響動還是得避避，太大的響動影響胎兒發育呢。
男人之所以讓女人進屋，還有別的意思，他的袋子裏藏有貨！這貨女人得撿幾天才有得一比的，難得女人露一回臉，男人就把貨藏在袋子裏麵沒拿出來。
窮日子也有窮日子的窮快活不是？
男人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口，把手探進去，那是一對茅台酒瓶，五十元一個是很容易脫手的。居然現了他的眼，摸慣了普通的酒瓶，那兩個茅台酒瓶總顯得很陌生。
但錢不陌生啊！男人似乎看見一張百元大鈔正向自己招手微笑呢。
其實，真正的微笑在身後，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出來了，女人一把搶過茅台酒瓶說，哇，準備藏私房呢你！
這話是開玩笑的，女人知道男人一向喜歡顯擺，事事喜歡壓自己一頭，但自打懷了小孩，男人竟處處學著禮讓她了。
女人臉上就浮現出一臉的幸福來，放下茅台酒瓶，遞給男人一條濕毛巾，說，猜猜看，我今天為什麼撿那麼多？
男人猜不著，隻管拿毛巾擦著臉，他知道女人會繼續往下說的。果然沒等男人催問，女人就驕傲地指著自己肚皮說了，因為這兒唄！
看著女人隆起的肚皮，男人疑惑不解了，莫不是人家看你大肚子可憐，就處處讓著你撿了？
笨死了你！女人捂著肚子笑，你隻知道自己女人懷毛毛，不曉得別的女人也懷毛毛啊！
別人懷毛毛我要曉得那還脫得了幹係？男人見女人高興也隨著幽默了一句。
就你？美氣的，夢裏頭跟人家毛毛扯關係去吧！女人哂了一下，懷毛毛的女人貪吃貪喝你不曉得啊！
男人這才一怔，想起大街上那些大肚子女人來，還別說，基本上每個女人手裏不是拎的零食就是握著奶茶瓶啥的。
你是說，你跟在那些大肚子女人身後撿來的這麼多瓶子？男人問。
女人露出小小的得意來，怎麼樣？你老婆我聰明吧！你不知道，城裏女人懷毛毛多嬌氣，什麼好喝喝什麼，什麼好吃吃什麼，走一路丟一路的，我可撿大便宜了！
女人洋洋得意地說完，以為男人要誇自己兩句的，偏偏，男人一腳踢開那兩個茅台酒瓶，轉過身，衝一臉得意的老婆冷不丁大吼了起來，從今天起，不許你跟在那些懷毛毛女人身後撿瓶子了！聽見沒？
為啥？女人被男人的吼聲嚇一跳，吼什麼吼？你想嚇著毛毛啊！
不許就是不許，哪來那麼多的為啥？男人臉一黑，操起一根鐵棒，對著從袋子裏滾出來的那幾個玻璃瓶子一陣亂敲，我叫你不值錢！我叫你不值錢！女人被敲出一臉的淚水來，自己咋不值錢了？一沒偷二沒搶的，跟在懷毛毛的大肚子女人身後撿幾個塑料瓶子不對嗎？
女人隻顧自己流淚，一點沒看見幾塊玻璃碴子飛起來濺在男人眉骨上，有一縷血絲淌下來，在男人充血的眼裏幻成一幅這樣的圖案——川流不息的大街上，一個挺胸凸肚穿孕婦裙的女人在前麵昂著頭慢吞吞地漫步著，一小口一小口用吸管吸著手裏的奶茶，他的女人艱難地背著蛇皮袋子，腰微弓著，擠壓著隆起的肚皮裏麵，他們的毛毛正委屈得不行！男人還看見，穿孕婦裙的女人每吸一口奶茶，他女人的喉嚨裏都要響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