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鮮的東西(1 / 1)

我不是一個好麵子的男人,一點都不是。

我可以在街上一邊捏著油條往嘴裏塞,一邊還嗯嗯啊啊和熟人打招呼,就算是麵對一個漂亮得可以讓人窒息的女孩子,我也沒半點覺得不好意思。

我一向在意的,是自己的心情。麵子是做給別人看的,我是一個自私的人,隻曉得自己活得舒心隨意就行。

很抱歉,多年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也不打算改了。都人到中年了,還學什麼新把戲,你不能逼著一隻老狗去學跳圈吧。

眼下我就打算去買一根油條,外帶一杯豆漿。我喜歡那種炸得焦黃酥脆的油條,金晃晃的,有嚼頭。趁我牙齒功能健全的時候,享受一下脆生生的生活。炸油條的是一對中年夫婦,油鍋裏的油熱騰騰翻滾著,讓人無端地感到溫暖。

我把錢遞過去,拿個方便袋裝了油條。

熱騰騰的油條,鑽進白色的方便袋裏,立即起了一層白蒙蒙的霧氣。

晾一晾會更酥脆,我不急於吃,拎了袋子轉身走向對麵的豆漿店,那家豆漿店的豆漿都是現榨的,新鮮。讓人食欲大振的那種新鮮。

這年頭,能讓人覺得真正有點新鮮的東西不多了。

賣豆漿的是位老太太,是慢條斯理的那種老,不是老態龍鍾的那種老。

我喜歡這種老,從容中透露出對世事的洞明。

是的,洞明。

偏偏這會兒我手中的方便袋洞明開,啪的一聲,那根油條從方便袋裏直挺挺地竄出來,栽在地上,怎麼那麼迫不及待呢?真是的。我傻張著嘴,望著那根油條。

很糗的事呢。

我開始從口袋裏挖錢,準備折回去再買一根。

油條頹廢地躺在地上,一副無辜的模樣。

哼,我才無辜呢。到嘴的食居然跑了。

剛要回頭,老太太慢吞吞地從凳子上站起身子說:“早上剛拖了地呢,很幹淨的。”

我很奇怪,有些老人怕年輕人嫌自己弄的東西不幹淨,喜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以招攬生意。

我可不是那種極挑剔的人,而且我也從沒說過她的豆漿不幹淨。

接過豆漿我衝老太太笑了笑,有點惋惜地看了看地上那根油條,要擱以往,這個時間剛好是我大嚼特嚼油條享受生活的時候呢。

“真的很幹淨呢。”老太太望著我又重申了一遍。

機器榨出來的豆漿,不幹淨也說不過去呢,又沒過您老人家的手,怎麼這麼囉唆啊?

我轉過身子,拿腳剛要跨過那根油條時,老太太忽然用與她年齡很不相稱的敏捷身手彎下身子,撿起了那根油條。

幹什麼呢?我腳步一遲疑停在了半空中。

老太太沒遲疑,把油條拿到眼前倒來倒去看了一遍,又拿嘴吹了吹,很以為功地舉到我麵前:“瞧見沒,幹淨得很。”

幹不幹淨我不知道,不過老太太眼裏很幹淨。老太太把油條又往我跟前舉了一下:“拿去吃啊,再冷就枯了,又幹又硬,不過口的。”

什麼,我吃它?我嚇了一跳,掉在地上的油條再撿起來吃,人家怎麼看我啊?

知道的說我有勤儉節約的美德,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窮巴臉了,我再不好麵子,也不至於眾目睽睽之下撿掉地上的東西吃吧。“謝謝,吃髒東西會生病的。”我怔了一下把腳步落下來,回答老太太說。

“髒,哪兒髒了?”老太太急忙取出老花鏡戴上,又把油條湊到鼻子尖前瞅了一遍。

我緩了緩口氣,誠懇地衝老太太說了一句:“有些灰塵是看不出來的,要用顯微鏡呢。”

老太太不看油條了,看我,看得我心裏發毛。

之後老太太慢條斯理取下眼鏡說:“是你心裏有灰塵吧。”

我心裏幹淨得很呢。我想這老太太真是讓人匪夷所思的一個人。

老太太忽然把那根油條縮回去二話沒說就往嘴裏塞,一邊鼓起腮幫一邊含混不清地說:“能有多髒呢,我吃給你看。”

老太太的牙床不太好,她嚼得很吃力。

我臉上一下子有了汗。

感覺一雙雙大眼正紮在我背上,不就是一根油條嗎?犯得著。這老太太的舉動也未免太新鮮了吧。剛才我還說這年頭能讓人覺得真正有點新鮮的東西不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