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玄娤早已醒來,隻是不願睜眼罷了。
昨夜他與釋懷在皇上未到之時,先行一步到達方丈內,躲藏於佛幔之後,魏征與太宗的對話俱聽得清清楚楚。
釋懷聽皇上誇他,樂得齜牙咧嘴,險些大笑出聲,幸好玄娤及時發現將他的嘴捂住,這才未被發現,但身體仍抖動不已。
魏征走後不久,釋懷苦等不耐,覺得無趣,正想拉著玄娤趁太宗熟睡之時,悄然退去。
正在這時,室內溫度忽然驟降,繼而陰風大作,釋懷緊緊抱住玄娤,心中驚駭不已,牙關不住顫抖。他後悔未聽法明之言,偷偷溜了進來。如今厲鬼即將出現,進退兩難,雖有法明等人在外並不用擔心性命之憂,但如此一來他與玄娤定會被人發現,自己一人受罰倒也罷了,可如今卻要連累江流兒一起受罪……
一時間,後悔、害怕、懊惱、恐懼……令他全身一陣顫抖,險些溺出尿來。
玄娤並不知他一瞬間竟有如此多的想法,仍舊專注地盯著皇上。
隻見仿佛有一道烏雲忽然從太宗體內飄出,而自烏雲出現後,溫度更是陡降,窗外的花朵立時凋謝,屋內的水盆、毛巾皆被凍結,就連玄娤二人身上也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烏雲猶如羊角風一般越聚越多,越積越厚,就在其欲衝破屋頂之時,突然煙消雲散,室內溫度立時恢複如初,毛巾解凍,花兒重新綻放,就連一滴水也未留下,仿佛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象而已,隻不過屋內多了一人。
此時太宗業已醒轉,忽見眼前站著一人,手提著一顆血淋淋的龍頭,高叫道:“唐太宗,還我命來!”提著龍頭就欲上前咬死他。
太宗驚駭欲絕,大呼“有鬼!有鬼!”
就在太宗避無可避,以為就要一命嗚呼之時,玄娤突然從斜刺裏衝出,龍王不及反應,慌忙將龍頭轉向,欲擋住來人。
玄娤望著那顆猙獰的龍頭,離自己越來越近,鋒利的牙齒已快刺進他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其上的森寒與尖銳。
玄娤隻感覺他與龍王二人猶如陷入泥沼一般,動作是如此的緩慢,仿佛自己隻要輕輕一動就能脫離死亡的漩渦,可他像是被人施展了定身術一般,動彈不得。
時間過得是如此緩慢,玄娤如此直麵死亡,令他不禁恐懼得大喊出聲。
就在玄娤以為自己必死之時,忽然從他體內爆發出萬丈光芒,龍王之魂被這光芒照耀,發出陣陣悲鳴,猶如冰雪般消融。
玄娤見龍王消失,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聞著悠悠鍾聲,玄娤還在不住回想起昨夜那瘋狂的一幕。本以為讓龍王之魂將自己殺死,就能回到原來的世界,如此就算是法明也不及阻止。
可當真正麵臨死亡之時,那種絕望與恐懼,他才發現原來他之前的想法是多麼可笑,不過是一時被法明阻擾而產生的孩子氣罷了,並未真心想要尋死,就如那天釋懷問他救虎之事,他也答自己決計不會死。
又想起在夢中等待醒來的自己,忽然聽到的那聲呼喊,這是六年來從未有過之事。
回想往昔種種,今世非非,玄娤隻覺得腦中忽明忽暗,憂傷、快樂、興奮、迷惘……有如夢中的黑白世界,糾纏不休,伴著鍾聲,越旋越快,越旋越快,直欲爆炸開來。
玄娤猛然睜眼,望著眼前一臉關切的法明一字字道:“我要出家。”
法明似早有所料,平靜問道:“可想通了?”
話一出口,玄娤不再猶豫,一臉堅定道:“弟子似乎隱隱明白了何為四無量心,願遁入空門,以佛法拯救世人。”
同時他也在心中道:“同時也拯救自己。”
鍾聲悠揚,香煙嫋嫋,玄娤焚香沐浴更衣後,便隨著法明來到了大雄寶殿。
雖然此前他已在金山寺生活六年,但金山寺占地極廣,建築繁多,玄娤平日除了後山與飯堂等地之外便從未到過他處,就連金山寺的大門所在,他也不知,因此他也還從未踏入過金山寺最雄偉的大雄寶殿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