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守官箴惡奴同破例閱邸報老舅自擔驚)
“潛規則”、“血酬定律”都是當代著名曆史學家吳思先生的首創名詞,前者揭示了民族的暗流規律,後者從金錢的角度揭示了中國醜陋現象存在的經濟原因。
賈政最初以為當個清官很簡單,但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他漸漸發現問題很嚴重。(第九十九回的文風,似與前八十回很不相同,但賈政的個性則與前後一致)
賈政……一心做好官。便與幕賓商議,出示嚴禁,並諭以“一經查出,必定詳參cān(上報參劾)揭報(張榜通報)”……胥吏(府縣小吏)畏懼……那些家人(仆人)跟了這位老爺在都中(京城中)一無出息,好容易盼到主人放了外任,便在京/指著(指望著。北方方言)在外發財的名兒向人借貸做衣裳、裝體麵,心裏想著到了任,銀錢是容易的了。不想這位老爺呆性發作,認真要查辦起來,州縣饋送一概不受。
中國官員的工資一向不高,官員收入遲遲不公開,大概是由於害羞不想說出這小錢的具體數目。有人專門總結過古代中國對官員的潛要求:低薪、縱貪、寬罪,以便維持統治。原安徽省長王懷忠有名言:當官不發財,請我都不來。賈政手下人也有這種心理。
賈政家裏有錢,一時不收禮倒也沒有什麼,但手下人還指望著收禮發財呢,於是一批“長隨(跟班)”集體向賈政辭職,賈政“很傻很天真(鍾欣桐名言)”,竟然生氣地答應了:“要來也是你們,要去也是你們。既嫌這裏不好,就都請便。”
剩下的走不了的仆人們開始另想辦法,這時,深懂官場潛規則的李十兒站了出來說:聽我的,有肉吃!
同那個主動給賈雨村出主意的小門子一樣,李十兒也是一個很典型的小吏,他們都長於察顏觀色、都深諳ān官場之道;所不同的是,前者自認為了不起,動不動就向賈雨村冷笑;後者有膽子且聰明靈活。
李十兒“拿話去探賈政,被賈政痛罵了一頓”。這下可好了,大家懶洋洋地不幹活,來個集體請假,弄得個賈政“便覺樣樣不如意”。
李十兒……道:“……節度衙門這幾天有生日,別的府道老爺都上千上萬的送了,我們到底送多少呢?”……賈政道:“胡說!我這官是皇上放(任命京外之官)的,不與節度做生日,便叫我不做不成!”李十兒笑著回道:“老爺說的也不錯。京裏離這裏很遠……事都是節度奏聞。他說好便好,說不好便吃不住……就是老太太、太太們,那個不願意老爺在外頭烈烈轟轟的做官呢?”
李十兒很會說話,處處從賈政的角度分析:第一你的腰包越來越小了,第二人家都在送禮,第三你的年度考評由上級說了算,第四你媽媽你妻子也希望你有出息。一句話,你賈政不跳進泥坑、不把自己染黑,別想混。
一位主動定居美國的原國企老總感歎:當官也是高危職業,有時比販毒都危險;你不貪,還有人等著貪,還有人等著你的貪。所以,隻要官製不公開、不透明,官員的人性也就越來越扭曲。英法美的官員不用動貪汙送禮的念頭,所以官場人際關係也就單純得多。
李十兒道:“百姓說:‘凡有新到任的老爺,告示出的越利(厲)害,越是想錢的法兒……便是本家大人(李姓官員。故意套近乎),是老爺最相好的,他不多幾年,已巴到極頂的分兒,也隻為/識時達務,能夠上和下睦罷了。”賈政聽到這話,道:“胡說,我就不識時務嗎……叫我與他們‘貓鼠同眠’嗎!”
李十兒……道:“……現有幾位親戚,老爺向來說他們不好的,如今升的升,遷的遷……老爺要知道:民也要顧,官也要顧……隻要老爺外麵還是這樣清名聲原好,裏頭的委曲(事情)隻要奴才辦去,關礙不著老爺的……”
李十兒還怕賈政不明白,又用事實說話:某某李姓官員,已經官運亨通了;某些親戚,你一直說人家不好,可人家也升官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榜樣就在身邊,你怎麼就不開竅呢?況且,壞事由我來辦,你裝作不知道就行了,“關礙不著老爺的”——你隻管放心。既然如此,賈政也就不說什麼了。
李十兒便自己做起威福。鉤連內外,一氣的哄著賈政辦事,反覺得事事周到,件件隨心。賈政這樣的傻官早就被曆史淘汰了吧?但李十兒這樣的如魚得水的能吏,曆朝曆代都很多,怕是至今難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