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候芳魂五兒承錯愛還孽債迎女返真元)
(注芳魂:此為黛玉之魂。迎女:賈迎春。返真元:死亡的婉稱)
迎春又要回夫家孫紹祖那兒去,這一次真的是永訣;從此,寶玉再也見不到這位溫柔敦厚、老實懦弱的二姐了:
小丫頭進來,說:“二姑奶奶(賈迎春)要回去了。聽見說,孫姑爺那邊人來……如今二姑奶奶在大太太那邊哭呢,大約就過來辭老太太。”賈母、眾人聽了,心中好不自在,都說:“二姑娘這麼一個人,為什麼命裏遭著這樣的……”說著,迎春進來,淚痕滿麵……
賈母……也不便強留,隻說道:“你回去也罷了,但隻不用傷心。碰著這樣人也是沒法兒的。過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去。”迎春道:“老太太始終疼我……可憐我隻是沒有再來的時候了。”說著眼淚直流。眾人都勸道:“這有什麼不能回來的?比不得你三妹妹隔得遠……”
賈母還有什麼“不便強留”的?還有什麼麵子比孫女年青的生命更重要的呢?賈母憑什麼說“碰著這樣人(孫紹祖)也是沒法兒的”?當時賈璉因為與鮑二家的偷情而與王熙鳳鬧矛盾時,賈母不是嚴厲打擊賈璉、保護王熙鳳嗎?(事見第四十四回)此時的孫家並不比賈府闊綽,賈母為什麼不管不問呢?原因隻有一個:懶得管。
這種情況無論是曆史上還是現實中,並不少見;當年的杜甫沉痛地寫下《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送給韋濟總理,希望得到幫助,這首詩極為真誠,金石也會落淚,但自己真誠與別人相助是兩碼事。韋濟隻給了杜甫禮節而沒有施以援手。現實中,此類情況是不是更多?別問為什麼,人家有人家的想法。
賈母也是敷衍地說句“這幾天我再打發人接你”。眾人也是明知迎春此去是死啊。
辭別了探春,再永別迎春;而且,永別的黛玉連夢裏也不曾見到:
寶玉晚間歸房,因想:“昨夜黛玉竟不入夢……”便想了個主意,向寶釵說道:“我昨夜偶然在外頭睡著,似乎比在屋裏睡的安穩些……我的意思,還要在外頭睡兩夜……”
寶釵聽了,明知早晨他嘴裏念詩是為著黛玉的事了……倒好叫他睡兩夜,索性自己死了心……叫麝月、五兒照料著……寶玉……見他(她)兩個人在那裏打鋪,忽然想起那年襲人不在家時,晴雯、麝月兩個人伏侍……忽又想起鳳姐說五兒“給晴雯脫了個影兒”……偷偷兒的看那五兒,越瞧越像晴雯……(五兒)隻穿著一件桃紅綾子小襖兒,鬆鬆的挽著一個纂zuǎn兒(發髻。北方方言)……
寶玉醒來……揉著眼睛細想,昨夜又不曾夢見,可是(確實是)“仙凡路隔”了。
高鶚讓柳五兒複活,本來就是敗筆,又加上他寫得極其囉嗦不堪,讀起來讓人痛苦。(本人勉強選了以上幾節)此處本意是寫黛玉,何必又橫生枝節大寫什麼晴雯呢?
黛玉逝去之後,從來沒有來到過寶玉夢裏,這次,寶玉專門睡在外間,希望林妹妹循跡而至,然而“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白居易《長恨歌》)。
寶釵……因想著他是個癡情人……少不得仍以癡情治之。想了一回,便問寶玉道:“你今夜還在外頭睡去罷咧?”寶玉自覺沒趣,便道:“裏間外間都是一樣的。”便……搬進來……欲安慰寶釵之心……從過門至今日方才是如魚得水、恩愛纏綿。
不知是寶釵內心有愧還是過於大度,竟允話寶玉去做夢尋黛玉。二人至今才圓房,後來,寶釵生下兒子名“賈桂”。
(賈母)忽然想起……祖上所遺的一個漢玉玦(環形而有缺口的佩玉)……“……這塊玉還是祖爺爺給我們老太爺,老太爺疼我,臨出嫁的時候叫了我去,親手遞給我的。還說:‘這玉……很貴重,你拿著就像見了我的一樣。’我那時還小,拿了來也不當dàng(不認為。北方習語)什麼,便撂liào在箱子裏……一撂便撂了六十多年。今兒見寶玉這樣孝順,他又丟了一塊玉,故此想著拿出來給他,也像是祖上給我的意思。”……
那玉有三寸方圓,形似甜瓜,色有紅暈,甚是精致。寶玉口口稱讚……請了個安謝了,又拿了要送給他母親瞧。賈母道:“你太太(你媽媽王夫人)瞧了,告訴你老子,又說疼兒子不如疼孫子了。他們從沒見過。”寶玉笑著去了。
這又是一次為了告別的相見,賈母把祖傳的漢代美玉送給了他最疼愛的孫子,賈寶玉有了一塊“真寶玉”。(說“玦”“形似甜瓜”怕是不太對)賈母回憶當年其實也是暗暗囑咐寶貝孫子:“你拿著就像見了我的一樣。”隻是後來,寶玉出家後四大皆空,他不需要再懷念奶奶了;況且,奶奶謀殺了他心愛的林妹妹。他無法(也不願)去恨,但不愛總該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