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媽忙得團團轉,幫我找衣服。一邊找一邊喃喃自語:“出去要走很多路,穿褲子和軟底鞋最合適……”看大家忙前忙後,我的心早已飛出去不見了蹤影。
我興奮的一夜未曾合眼,躺在床上,細數著漫天星辰,月在中天,光華細灑一地,仿佛聽到院落裏花花草草吸取皓月芳華的聲音,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在某個角落不甘寂寞地淺唱低吟,不遠處房上的琉璃瓦淡冷的閃耀清光。所謂的夜涼如水便是如此吧。好不容易挨到東方破曉,套上了林媽準備的小洋裝,急匆匆去找父親母親。
父親一身西式休閑神采飛揚,淺灰色的薄套衫和筆挺的長褲愈發襯托出他的英挺。母親身著淡紫色的中長外套,白色的olen女褲,做工精致,淩淩然若出水清荷。“這是誰家瀟灑的小小姐!”父親一邊俯下身子,一邊打趣我。“難道才幾個時辰不見,父親連自己的女兒也認不得了?”父親哈哈大笑。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在餐桌旁落座。那是我兒時吃過的最漫長的一頓早餐。
坐在車裏我不安分地向兩旁張望,像一隻被圈禁太久的小鹿。父母親顯然跟我一樣怡然自得。路上行人如織。“好多人出來玩呢!”我樂嗬嗬地仰著臉看著父親母親,“美好時光適宜出行!”母親用手指點點我俏皮翹起的小鼻子:“托我們寶貝的福,要飽眼福了!”
真是個“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睹園林萬花如繡。海棠經雨胭脂透。柳展宮眉,翠拂行人首。向郊原踏春,恣歌攜手。”《錦纏道》
蘇州城,楓橋鎮,坐落著自古聞名的寒山寺,無數騷人墨客駐足流連,感懷傷時。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唐張繼的《楓橋夜泊》千古傳頌。是外公與母親經常談到的地方之一,更是佛藏聖地,虔誠的中外朝聖者絡繹不絕。
在大雄寶殿,母親指著那尊神態安詳,讓人心生肅穆的高大佛像,對我說:“冰兒,這是釋迦摩尼,是佛家的始祖,千百年來宣揚佛理,抑惡行引人向善,普渡眾生。”
“那這些又是誰呢?”兩尊石刻像憨態可掬,我眯著眼睛看著他們的笑容。母親說:“和合二仙,過年時你看到過鄰家阿婆家貼的門神嗎,執荷枝的為寒山大師,捧淨瓶的為拾得大師,兩位是得道高僧。”
父親看著母親與我,接道:“和合”的處事態度和佛家思想曆經千載仍被津津樂道。最廣為人知的莫過於,寒山拾得的一問一答……我好奇地看著父親,示意他講下去,父親含笑,拿捏腔調,說:”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母親十分有默契地配合他,答: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過十年後,你且看他!
母親最愛駐足欣賞的是各位大師的石刻作品。諸如南宋書法家張即之所書《金剛般若波羅密經》,母親邊看邊為我和父親解說:“這部經文是他為追悼亡父所作。”筆觸蒼勁風雅,盡顯峻烈英氣,著實大家風範。
放眼望去,寒山寺掩映山水間,鍾樓小橋,亭台樓閣,漣漪微泛落花飛紅東流水。遊人沿河行走,遠觀近賞,真的就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從寒山寺出來已經黃昏光景,明麗的萬點嫣紅在夕暉的籠罩下,也暗淡了顏色,些微的寒氣自周邊聚攏了來,可以隱約聽見遠處汩汩的流水聲,在人漸稀少的小徑上一兩隻落單的飛鳥聞聲而起。掠過煙波浩渺的江麵,留下優美的倒影。幾艘古色古香的烏篷船隨著碧波輕擺微漾。一輪新月遠遠停留在六角重簷廳閣,呼吸仿若變得遊離,回首,便是一幅一氣嗬成,泫然欲滴的水墨,一時眾皆噤聲……千載的悲愴肅穆可以穿越時空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