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撫琴(1 / 2)

自寒山寺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像是將要下雨的模樣,園子裏的花已被吹落一地。長簷下吊掛的成串紅燈籠隨風飛舞,風聲咻咻的從耳邊掠過,春衫不勝其寒。

母親半擁著我,我們一邊說笑,一邊小跑著往屋裏去。林媽看見我們一家三口,似乎心情也變得出奇的好,邊接過母親的外套,邊笑問:“一定玩兒的很開心吧,飯菜準備好了,我這就端了來。”母親溫言答:“林媽,辛苦你了,我們換過衣服馬上來。真的餓了呢,今天胃口大好。”

父親已經先我們坐在了餐桌旁,誇張地叫道:“有我愛吃的燉生敲呢,哈哈,夫人冰兒快點來,晚飯很豐盛,再不來我可要吃光了!”我急忙跑過去,掃一眼一桌佳肴,歡悅地說:“也有我愛吃的蝦黃豆腐!”

父親說的沒錯,不但豐盛而且誘人。林媽做得一手好菜,簡直無可挑剔。林媽本是南京人士,夫家經營酒肆。外公那時於南京教學,課餘常去光顧,與店老板都是極隨性之人,便成了十分要好的知己,對南京正宗的吃食也愈發鍾愛。相熟之後方知這麼美好的食物都是老板娘親自下廚做的,很是驚訝。誰知好景不長,店老板病故,家財散盡,老板娘傷心之下無心經營,要打點行裝返回老宅。外公見她可憐,便問她是否願意隨他回蘇州,可以解衣食之憂,也有落腳的地方安度晚年。林媽自然不勝感激。才有了我們今日的口福。

“林媽真是體貼!”母親姍姍來遲。舉箸嚐了一塊清炒青筍,姿儀輕巧優雅,嗬然天成,漾著滿麵心滿意足的笑意,左腕上水綠色的玉鐲瑩潤著美妙的氣息,我望著母親,還在失神中,果聽父親打趣道:“秀色可餐!真是完美的一天!”母親佯怒,說:“好好吃飯!”一邊不自覺地看向我,我狡猾地裝傻:“嗬嗬,放心,我聽不懂你們說的什麼!”一家三口頓時大笑。

吃過飯,風仍未歇。林媽早已細心地將炭火擺放在房間的角落,叮囑:“小姐,晚上天寒,記得蓋好被褥!”臨走時不忘確定門窗關嚴實了才放心離去。

我坐在床沿,手支在書桌上,環視這一方再熟悉不過的空間。

黃銅色的炭盆,外壁盤繞著兩條古樸有趣的燭龍,口中噴吐著烈烈火焰,看的人心裏都是暖的。徐徐的熱流,伴著由外滲入的冷風飄逸,未燃透的炭塊傳來嗞嗞的聲音,風魯莽地衝撞玻璃與我那可憐的房門,聲音顯得如此突兀,似乎在提醒我又是獨自一人了,喜樂的時光總是短暫,欲留不能。或許真的太累體力不支,或許寒意全被那盡職盡責的炭火驅走了,困意襲上心頭,我酣酣睡著了……和風細雨入夢來。

並非是夢。那雨一下竟半月之久,這下真要禁足了,母親倒樂的高興,等不及似得拉我起來,帶我出了臥室,說:“快跟我來!”我還睡眼惺忪,就被拉到東園。待父親去了洋行,沒想到母親一大早起來就忙活這個了。把東園一間房子的書騰了出來,改成了琴室。母親像個急於在人前炫耀自己禮物的孩子,牽著我的手推開房門,敏感的神經倏然被喚醒,首先映入雙眸的是隨風飛揚的淡雅的輕紗窗簾,借助曦光,拿一畫筆在手能清楚地拓印勾勒出窗棱精美的花紋,宛若仙境。因為是做書齋之用,所以東園房子的特點就是窗子極多,比居室的要多出一倍,以便通風,而此間更特別,足有三麵皆為門窗,鏤刻之工也最為精美。沒想到母親會如此物盡其用,巧妙安排。

僅有的一麵牆,裱掛著外公最愛的一幅書法作品《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我輕輕撫過最後的落款:壬戍年冬,長雲書,這是外公的彌留之作,借夢得先生美文自表心跡。回首,看到母親淚光盈目,精致的眉心微蹙,心底抑製著難以平複的隱泣。我也不由得鼻子發酸,那一方“古堂先生”紅色烙印如此醒目,是我與母親的感同身受。睹物傷懷便是如此吧。

靠近東窗是一方精致古雅的長桌,三方矮榻圍桌而設,很是拙樸盎然,想必是做待客之用。我說:“如若擺上茶具,就更愜意了!”母親說:“正是如此,還沒來得及,這事交由你父親辦準錯不了。”我又說:“那方古琴就擺放在這裏,與外公的字正好相映成趣。豈不是絕配嗎?”我在這屋裏飄來飛去,竟不知何時宿眠的混沌全然沒了蹤影。母親和道:“我女兒好眼光,跟媽媽想一塊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