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幅受傷的表情卻不忘得寸進尺:“還有其他的曲子嗎,全都彈來聽聽。”
我揶揄他道:“你倒是不貪心,以後有的是機會,你不是已經住下了麼?”
“那倒是。”他站起身在琴室小踱,看著室內飄飛的輕紗,端詳著外公的墨寶《陋室銘》,少時的怔祌,用手撫撫琴,輕聲說:“這琴正是應該屬於這裏。”
不覺已近中午。林媽來傳話:“小姐,翰墨先生,夫人先生請兩位去飯廳。”
“請吧!”我做了個請的姿勢,說:“品嚐下林媽的手藝,管保你食不知厭!”林媽在前麵轉過身,說:“快別聽小姐說得這麼好,隻怕翰墨先生吃不慣,不知先生的口味,想吃什麼了可以給我說。”
他有禮地頷首,說:“謝謝款待,我想應該不會有錯。”說話間就已到了飯廳。父親迎過來,讓翰墨坐在左側,母親挨近父親右側坐下,我坐在翰墨旁邊。待林媽將各樣菜式端上來,才發現今日是頗費了番心思。先是鬆鼠桂魚酸香甜氣味濃鬱讓人胃口大開,我不禁脫口:“竟不知林媽也會做蘇式菜!”早聽說這鬆鼠桂魚做起來很是費功夫。父親說:“我央了林媽做的。”又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翰墨一幅感興趣的表情,笑道:“聽父親談起,那時常去留學生宿舍蹭吃的,想必就是說的這道菜!”父親聞言撫掌大笑,說:“你竟也知道這典故!”翰墨說:“是啊,家父說學生時代比較清苦,偏偏祝之先生於吃食上很講究,就總是巴巴地跑去蹭飯,每每第二道菜上桌,第一道菜已經不見蹤影,沒想到今天我也有此口福。”
父親說:“家父也曾談起,那時食材不全,也隻是冒牌的桂魚,隻是形似,味道卻全然不同,其實與正宗的鬆鼠桂魚相差甚遠,偏偏大家吃得都很開心!”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不完的話題。我與母親靜靜聽著倍感有趣,聽到好玩的地方隨著他們哈哈大笑。
據傳這鬆鼠桂魚原是由春秋時期的“炙魚”傳承演變而來。春秋時期,吳國在蘇州崛起,彼時蘇州地區已現水鄉雛形,四時魚鮮,水產品豐富成為當時烹調悶製的主要原料。據《吳越春秋》記載,吳國公子光欲謀刺公子僚,請猛士專諸赴太湖向烹魚高手太和公學做“炙魚”,在宴飲之時將魚腸劍置炙魚腹中謀刺王僚,炙魚本就盛名在外,經此曆史名典,傳承千秋萬代。時至今時今日,竟成就了如此一道色香味美的佳肴。
第二道菜式,酒嗆白蝦。入鍋前本是一色的銀白,經熱油外酥裏糯,酒香油溫,芳香撲鼻。不覺咽了咽口水。太湖白蝦自古便是桌上美味,宋黃庭堅有詩雲“正苦窮年對塵土,坐令合眼夢湖湘。市門曉日魚蝦白,鄰舍秋風橘柚黃。”所講彼白蝦正似此白蝦也。時令季節在6至10月間,現時的個頭略顯小些,鮮美卻是一點不輸長成時。
第三道菜式,姑蘇醬鴨酥香甜軟。與父親準備的清酒配合的恰到好處。
還有就是栗子清炒新筍,鬆仁菠菜,一些開胃小菜等,外加山菌雞湯。好不豐盛,竟不知如何下箸。
翰墨驚歎道:“早聽老師說中華美食曆史悠久,八大菜係各有所長,隻今日見到蘇菜已覺得十分講究,精致的不忍下箸,不難想象八大菜係,該是怎樣的歎為觀止!”真是長了張十足會說話的嘴。
父親竟也不謙虛:“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隻怕這些時日不夠讓你領略到這裏所有的好處,就想一下把這好吃的好玩兒的都搬出來呢,尚覺得心有餘力不足。”父親一邊說著,一邊將酒斟滿,淡淡的甜香溢滿一室:“多吃些,看是否合口味,這酒是甜酒,不同於你們的洋酒,是用糯米釀製的,酒力溫和,小酌幾杯不會有大礙,這些皆是蘇州的傳統飲食。”
看他倆相談甚歡,竟像是知交故友,不期然久別重逢,說不完的話題,訴不完的情誼。真讓人有幾分羨慕。
這頓飯竟足足吃了兩個時辰。
午後陽光漸熾,腹中的飽足感令困意上湧,無限慵懶,風兒似也變得力輕氣微,連樹葉也無法撼動,太陽一徑自顧自地放出耀眼的白光,竟像一麵無法直視的鏡子,照的萬物無處遁形。緩步走過長長的簷廊,紅色的磚麵照單全收吸附著萬縷針芒,雙腳踏去似有噝噝的炙熱與灼痛。夏日要不請自來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