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屠行得一些時日,正好天色漸冷,又下了大雪。那路一發難行起來。索性又曹州歇了兩日,也不急於上京。家眷財貨都寄寓在店家裏。隻是這行不得路,倒是生生悶殺了鄭屠,又不方便出門,因此隻得終究吃酒,有心叫那柳茹唱個曲,卻吃蕊娘擋住,說是要陪她看雪去。
這雪有甚麼可看?鄭屠忍不住搖頭,這三個女娘昨日見了大雪,歡喜的不得了。且這店裏後院的客房臨著水和林子。那水裏結了冰,凍成碧玉一塊,那林子披了雪,妝成梨花萬千。三個女子裏,倒有兩個喜歡這些雅致的東西,便是臨窗而觀,也是一番賞心悅目的心境。綠珠磨墨,見著兩個女子吟詩寫詞,自有一番風雅之趣,心裏羨慕。
鄭屠橫豎不想與這女娘攪合一起吟詩作賦,不耐煩起來,便徑直披了件裘袍,腰裏係了一把腰刀,要往那外頭去。綠珠要出來作陪,也吃鄭屠打發回去了。
這一路行來,曹州城內卻寥寥無人,那做買賣的,懶得心思,那走街串巷的,不想吆喝,隻落得白茫茫城內好個幹淨出處。因此行了一路,也無甚趣味,眼見得麵前一個酒樓,挑出了幌子,便一頭撞了進去,早有小二迎上來,笑道:“客官,小店有上好的燒酒,正好抵抗這寒氣。”說罷將鄭屠讓進來,安置在大堂裏坐下。
“先打三四角酒來!”鄭屠叫道,“若有牛肉時,也切一些來!”
小二笑道:“客官,這裏不賣牛肉,本店的招牌菜肴便是酸辣魚湯,若是客官吃得一回,定然想二回。且這冬日裏,那魚湯熱辣辣的吃下去,一頭汗便出來,端的是痛快。何不弄一尾來?”
鄭屠點頭道:“倒是個會來生意的。且來尾大的。”
小二點頭道:“客官放心,小店的魚齊整,莫約皆是四五斤的新鮮魚做就的!”說罷一頭去了,自去安置菜肴酒品不提。
不多時,但見那酸辣魚湯上來,果然是熱氣撲騰而來,那味兒裏酸辣氣息,惹得鄭屠禁不住吞咽幾口口水,顧不得許多,隻舀了一碗湯,吃了幾口,端的是酸辣疏爽,腦門上便冒出汗來,叫了一聲痛快。便又伸出湯匙舀了起來。
正說是痛快時,但聽得那店門口有人叫道:“店主人家,但有好酒肉,快點端來。俺等吃了也好趕路的!”隻見得門口一個壯漢頭陀並一個雲遊道士進來,撿了個座椅坐在了鄭屠的當麵。鄭屠禁不住抬眼打量一眼,隻見那頭陀頂上勒住箍子,腰間挎著雙刀,眼光不善。那道士倒是個仙風道骨的模樣,結著發髻,頷下長髯,腰裏也係著一柄長劍。
“客官可要甚麼酒?肉隻得一些豬羊野味,酒倒是有些燒酒,價錢也貴一些!”小二顯見得是見人發貨,見著行者與道士並不是那鮮豔打眼的著裝,也不如鄭屠那般的穿著裘袍顯得富貴,因此便說了這許多話來。
豈知那行者聽得惱了,赫然站起身來,一把揪住那小二的前襟,將他提將起來,喝道:“你這廝,卻是怕俺無錢付你酒錢罷?隻管好的拿了過來,少不得你的,休得再來囉唕!”
那小二幾時見過這般凶神惡煞的人,慌忙一溜煙的去了。但見那道士道士勸他笑道:“此處臨近京城,還是忍耐一些為好!”
行者這才氣憤憤的坐下來,不多時那小二自捧了好酒好菜來,也不消他等吩咐,便篩了酒,慌忙的下去。行者方要罵他,想起道士的話,不由強自按捺住怒氣道:“便是天子腳下又何妨?這廝俺瞧得不順眼,少不得要打他一頓。”
道士搖頭笑道:“你那醋缽大小的拳頭,老虎也吃你打死,這小二禁得住你一拳麼?莫要惹上官司,倒是誤了哥哥的事。”
行者不由搖頭,吃了一碗酒,抹了抹嘴道:“這酒倒也有些力氣!”又聽了道士的話,不由道:“這無事哥哥想來著東京作甚?便是這花花世界,俺也不耐煩看它。終究是兄弟一起,吃肉比武來的快活。隻是哥哥整日介的說招安,冷了俺的心思。早晚那一天,說不得要散了夥的。”
道士忙勸道:“你這廝——又說葷話了!哥哥一心為兄弟們計,這為盜為寇,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年盛時,有力氣,使得動刀兵,退得走官軍,若是老了,那官兵日夜來剿,又將如何?還不是吃人拿住,梟了首級,平添了他人的晉升功勞!”
“那又如何?”行者強自辯解,卻聲音弱了許多,“如今滿朝文武,多是奸邪,蒙蔽聖聰,招安又能濟事麼?”
道士道:“哥哥也不是說了,今皇上至聖至明,隻被奸臣閉塞,暫時昏昧,有日雲開見日,知我等替天行道,不擾良民,赦罪招安,同心報國,青史留名,有何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