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3)

邰庚生千方百計想阻止代表質詢案的實施,但縣人大主任堅持要如期舉行,邰庚生感到如坐針氈。

在桃花島搞開發,特別是建什麼恰怡樂度假村,邰庚生是不樂意的。邰庚生喜歡錢,但這錢要安全,不能剛剛到手,就變成了給他仕途送終甚至生命送終的冥幣吧?可是,他與舅子何雙娃在經濟上的肮髒交易太多,他沒有辦法甩掉何雙娃這隻綁在他身上的“炸彈”,他隻得按何雙娃的旨意,指示有關部門,替何雙娃辦立項、土地使用等手續。但是,何雙娃太貪婪,不願意出錢賠償農民的承包地租賃費用,更不用說什麼青苗補償等費用了。事情鬧得越來越大。開發沒有資金,何雙娃便急功近利,膽大包天地開起了賭場!這真是一根絞索,套在了他身上!

邰庚生也太喜歡女人。建恰怡樂度假村,是榮菊花的主意。榮菊花隻和他睡了一覺,他就同意了。榮菊花反對何雙娃開賭場,但榮菊花在這項目上,隻有十來萬塊錢的投資,她說不起話,隻得讓何雙娃牽著鼻子走。

古風縣屬於三峽庫區淹沒區,許多城鎮都要搬遷重建,周邊的縣市,也有大量城鎮搬遷,對水泥等建材需求量極大。邰庚生在蒼桑鎮當黨委書記時,看準了這一市場優勢,力排重議,貸款辦起了紅穀水泥廠,效益非常好。水泥廠原屬鎮辦企業,賺的錢自然歸鎮所有。邰庚生調到縣農辦任主任那年,接任他職務的榮光祖說:“現在集體企業越來越難管理,趁現在國有集體企業都在改製,不如把水泥廠賣了。如果邰書記有興趣,也可以入股。”邰庚生明白,榮光祖賣國有企業是假,想謀取私利是真。但當時古風縣賣國有集體企業成風,無論該企業是個爛攤子還是盈利大戶,主持出賣的頭頭腦腦,都撈到好處。邰庚生想,自己冒風險建起來的水泥廠,自己剛剛離開,榮光祖就想賣了,讓榮光祖一個人獨吞那些資產,他心裏不平衡,於是,便不同意。榮光祖和他私下達成協議:由榮光祖找一個叫杜德強的老板掛個名出麵購買,經理仍由苟紅英當,生產管理權仍掌握在苟紅英手中。實際老板是他邰庚生和榮光祖。水泥廠出讓了一年後,假老板杜德強的事沒有暴露,於是,杜德強又將水泥廠轉讓給一個叫史自立的老板,半年後,史自立正式將水泥廠出讓給了榮光祖的妻子苟紅英。這樣倒來賣去,最終將水泥廠名正言順歸到榮光祖和邰庚生兩人賬下了。隻是這中間,榮光祖跳前台,邰庚生在幕後。苟紅英成了名正言順的老板後,邰庚生將他的侄女邰麗,派到廠裏,作財務部長。邰庚生通過侄女對水泥廠進行監管,並源源不斷地獲取暴利。

現在,徐俊芝揪住水泥廠收取公路工民建勤費和電網改造費不放,如果糾正了,就得退賠兩三百萬元錢,這讓他和榮光祖十分肉痛。他還擔心這事捅大了,捅出整個廠子出售的內幕,還有廠裏出售給明月湖大橋前期工程的水泥質量等問題,也會暴露無遺,那麼,他邰庚生權力再大,也無回天之力了……

自己的政事、家事、情事正走向巔峰時候,去接受質詢,他是極不情願的,甚至還有絲絲恐懼。帶頭質詢者又恰恰是徐俊芝!自從徐俊芝和自己到市交通局要錢時接觸過後,邰庚生從徐俊芝藏藏捏捏、含含混混的談吐中,隱約感覺到,這徐俊芝與自己結下的孽緣,怕是今生今世也難以化解了。它甚至可能是一出令人十分慘痛的悲劇!俊芝啊,你為什麼要把我往聲敗名裂的深淵裏推?難道你要把我整下台,看到我走投無路才甘心?

邰庚生正為接受質詢焦頭爛額之際,電話響了。電話是舅子何雙娃打來的。

“你說什麼?已經把徐俊芝質詢我的證據全部弄到手了?你們沒有把徐俊芝怎樣吧?”邰庚生一驚一喜。驚的是昔日情人徐俊芝又陷進像何雙娃那種冷酷殘忍之徒的陰謀之中,他竟突然滋生一種憐憫之情。喜的是徐俊芝沒有證據了,這質詢還有什麼說頭?

“邰哥,你怎麼大發慈悲,關心起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來了?”何雙娃問。

“我關心她幹什麼?現在講法製,你們弄走了她的東西,做得幹淨不?如果留下把柄,我們以後更麻煩。”

“我辦事,你放心。照片、材料現在就放在古建華家裏,孟渝說,照片、底片他都親自銷毀了。”

“什麼照片、底片?”

“就是徐俊芝竄進禹王廟偷拍的照片和底片。邰哥,多虧兄弟我下手快,否則我們非栽在徐俊芝手中不可。”

“什麼時候偷拍的?”邰庚生急了,捏著電話的手有些發抖。“就是那個叫呂潔的姑娘不識抬舉,跳湖那天晚上!邰哥,你放心,你讓呂潔作陪的事,他們沒有偷拍到。隻是那小娼婦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你親自看到孟渝銷毀了底片?”邰庚生還是不放心。

“沒有。不過,和他一起去搞這些東西的牛兒也說,是毀了。”

邰庚生說:“想法封住孟渝和牛兒的嘴巴!”

放下電話,邰庚生並沒有因所謂證據被毀輕鬆多少。他明白,許多事情的處理,總是利弊共存。你非法去獲得證據、銷毀證據,這行為本身又成了新的罪證!隻要徐俊芝揪住不放,還會弄到新的證據,還會節外生枝。唉,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當初就不該阻止徐俊芝競選代表。如果那時找徐俊芝商量,慫恿徐俊芝當代表,支持她出人頭地;或者開發桃花島時,將徐俊芝拉進來,利益共享,風險同擔,哪有那麼多窮於應付的麻煩!我真是低估了像徐俊芝這樣有文化、有經濟實力的農民的能量啊!

質詢邰庚生的會議在縣人大會議室進行。邰庚生在人大副主任汪然的陪同下,神采奕奕,精神抖擻。但他的目光和徐俊芝的眼神對接時,倏地暗淡了。徐俊芝的眼神是純真的,質樸的。他的目光是遊離的,散亂的。除了擔心徐俊芝會指著自己的死穴發力外,他還有一種對徐俊芝的負罪感,所以他的鎮力減弱了。

和邰庚生一樣,徐俊芝的勇氣,也是她竭力裝出來的。她心裏虛得很。質詢邰庚生材料中涉及的證據,她一份也沒有。仇二寶盡心盡力辦翁建華家盜竊案,一點進展也沒有。仇二寶隻給徐俊芝一份說明翁建華確實遭到盜竊的材料。原本想請吳桂到會場作證,但昨天晚上,徐俊芝去找吳桂,吳桂老公胡大運說,吳桂回娘家了。吳桂不是本縣人,要立馬找她回來,已經辦不到了。既然她要躲避,即使找回來,她可能也不會到會作證的。現在,她手中隻有況世才提供的李家灣社拆遷補償的材料和村民們住在窩棚的照片。所以,徐俊芝對今天質詢邰庚生,能起到什麼效果,完全喪失了信心。但質詢活動已經定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參加。寄希望於縣委、人大聽了他們的質詢,能夠引起重視,或者直接進行調查。這種結果,徐俊芝是不敢奢望的。

參與質詢的十五名代表,都是農民。雖然他們中占半數以上的代表是勤勞致富的帶頭人,擁有的正當家產,比邰庚生多得多,但是,麵對一縣之長,坐在國徽閃亮、桌布雪白的會議室裏,還是有些拘束、有些自卑。有的低著頭,有的強作笑臉,友好地望著邰庚生。有的代表將香煙頭扔到地上,把痰吐到地上,工作人員馬上走過去,嚴厲地斥責:這兒不是農村院壩壩,要吐就出去吐!更令他們無地自容。有的代表見到礦泉水,咕咕地,一會兒就灌下去一瓶,工作人員不耐煩地抱來四五瓶,堆在他麵前:把肚子空著點嘛,中午還有雞鴨魚肉,你拿啥子肚皮去裝?代表們顯得極難堪。山南村代表羅開元,殷情地走向前,給邰庚生遞煙,點煙,被工作人員攔住:會議室不準抽煙,講不講文明啊?

人大副主任汪然簡單做了開場白後問:“各位代表,大家關心民主政治建設,積極參政議政,很好啊。我想請大家思考一下,能不能將質詢改為詢問啊?”

質詢和詢問,完全是性質不同的兩種反映情況和了解情況的方式。代表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誰也不好表態。過了一會,羅開元說:“邰縣長,汪主任,隨便怎麼說都行。我們還不是趁嘴巴空,擺點龍門陣。你們願意聽就聽,願意回答就回答。”

“老羅,這怎麼行?質詢政府,是縣人大代表監督政府的職責,也受縣人大代表法規保護,我們的質詢方案、內容,都報給人大、政府了,政府也明確回答我們,按質詢方案進行,怎麼能當兒戲,臨時變更呢?”徐俊芝站起來,有些激動。

邰庚生臉色泛起紅暈,一向瀟灑自信的臉上卻出現尷尬的神色。他看了一眼徐俊芝,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汪然征詢的目光投在他的臉上,他借點煙,俯下了頭。

盤龍村的代表米世權說:“我讚成俊芝的說法。我們是縣人大代表,人民選我們當代表為什麼?就是代表人民行使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力嘛。記得在選舉大會上,基層的選民囑咐我:你去開會,不能隻帶耳朵聽,隻帶嘴巴吃,隻去舉個手、投個票,你得為我們老百姓說話、辦事啊!我想,今天我們就桃花島開發、明月湖環境保護、紅穀村‘三亂’等問題,質詢邰庚生同誌,邰庚生同誌是應當鼓勵和支持的吧?怎麼能改為詢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