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英國]托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3 / 3)

戲劇和情節劇之間的區別是很細微的。至於柯林斯的作品,其區別也許是這樣—在戲劇中,那些巧遇,那些宿命的東西,看來就是某種超乎人類認識的朦朧力量的有形表現。戲劇家們似乎對這些“黑暗勢力”比我們更為敏感。如果我們賦予他的作品以理智的內容,我們就說他有一種“哲學”。另一方麵,情節劇作家則顯得隻對結果本身感興趣,而不知道、也不在乎它背後還有什麼。柯林斯是位純粹的情節劇作家。狄更斯不屬於包括索福克勒斯和莎士比亞在內的那一類寫命運的劇作家,而且與柯林斯也有區別,一個具有奇異的天賦,一個有著純粹完美的才能。狄更斯有兩種柯林斯所缺乏的天賦才華,即莎士比亞和但丁的甚至隻需一句話就能塑造人物的本領和喚起氣氛的本領。後者也是莎士比亞登峰造極的一種天資。柯林斯僅僅有構造人物和構造氣氛的巨大才能。他唯一的兩個叫人難忘的人物是《白衣女人》中的福斯科伯爵和瑪麗安。盡管這兩個人物是有獨特個性的,但我們發現他們和柯林斯的其他人物一樣,並沒有超乎故事情節所需要的那種極其豐富的生活,而狄更斯的人物卻是有這種生活的。

《月亮寶石》中沒有像福斯科伯爵和瑪麗安那樣難忘的人物,但它比作者任何別的小說更為完整而勻稱地顯示了柯林斯的本領。宿命感總是存在著,但從來也沒有用得過頭之處。它在序言中就談到了,因而對故事是必不可少的。那顆鑽石常常是通過非法手段取得的,它由一個名聲不好的人以一種不體麵的辦法帶到了英國,並且給沒一個占有它的人都帶來了不幸。然而這顆鑽石的命運並沒有濫用我們的輕信,它並不指望我們接受什麼神秘的力量或難以置信的巧合。鑽石在《月亮寶石》中的地位可以同《荒涼山莊》中的賈迪斯訴訟案相比。如同賈迪斯訴訟案那樣,它摧殘著每一個接近它的人的生命。

柯林斯在本書中這樣確立起來的基調,又由於他所設法在他的人物周圍創造的氣氛而加強了。鑽石失蹤前夕在農村莊園裏舉行的那個宴會,盡管外表上毫不相幹,卻激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顫抖的沙灘》中那些可怕的場麵幾乎比得上狄更斯的東西,它使人想起《大衛·科波菲爾》中在斯提福斯的一次船隻失事。的確,在這樣的場麵,柯林斯一定從狄更斯那裏學到了不少。他在塑造人物方麵也向狄更斯大量學習,凡是一個有才華的人所能向一位天才學習的東西都學到了。《月亮寶石》中的大多數人物是幽默喜劇型的:通曉數種語言的弗蘭克林·白萊克,進行慈善活動的高孚利·艾伯懷特及其朋友們,帶著那從不離身的椅子並以《魯濱孫漂流記》作為萬寶全書的貝特裏奇,以及沒完沒了地爭論著狗薔薇種植的克夫探長。

在《月亮寶石》中,人物描寫與故事敘述是相得益彰的。柯林斯總喜歡用一些獨立的敘述來組成他的故事,並由各式各樣的見證人分別以第一人稱講他的那一部分。在他的某些作品中,這種手法變得冗長乏味,甚至顯得非常不真實。例如在《阿瑪達爾》中,我們不得不從一本私人日記中去得到許多情況,而這本日記是由書中的主要反麵人物完全不必要而且十分輕率地保存下來的,並且沒有向我們交代它是怎樣被保存又怎樣被暴露的。柯林斯在刻意追求逼真性方麵有時反而弄巧成拙了;不過在《月亮寶石》中,這種手法倒是用得一點也不過分。

我已說過,《月亮寶石》是第一部最長和最好的現代英國偵探小說。我們甚至還可以說,凡是現代偵探故事中一切好的和動人的東西都可以在《月亮寶石》中找到。現代偵探小說作家們增加了使用指紋或其他這類瑣事,但是他們既沒有對克夫探長的個性,也沒有對他的手法做多少實際的改進。克夫探長是個完美的偵探。我們現代的偵探大多往往要麼是些有能力但沒有特征的機器,一放下書就被遺忘,要麼像歇洛克·福爾摩斯那樣太講求特征了。福爾摩斯被他的才能、成就和特色壓得太重了,以致他幾乎成了一個靜態人物;他不是通過他的行動來顯現,而是向我們描述出來的。克夫探長是一個真實而有吸引力的人物,他並非毫無過失,但還是才華出眾。

(戴侃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