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英國]多麗絲·萊辛(2)(3 / 3)

另外,在我此後多年的歲月中,我的生命中完全無法容納任何不必要的額外裝飾。一個老是四處流浪,不斷搬家的人,並沒有資格來飼養貓咪。貓咪不僅需要一名屬於它的人,它同時也需要一個自己的地方。

因此一直到整整二十五年之後,我的生活才再次具備讓貓容身的空間。

那是在公爵巷一個醜陋的大公寓裏麵。我們一開始心裏就打定主意,我們需要的是一隻堅忍頑強、性格單純,要求不多,並且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貓,因為你隻要從後窗往外瞥上一眼,就可以清楚看出,這是一個為了爭奪圍牆和後院所有權,而持續爭戰不休的殘酷貓戰場。它得自己去抓老鼠吃,要不然就乖乖給什麼吃什麼,絕對不準挑食。所以它不能是嬌貴的純種貓。

這些條件自然跟倫敦的環境毫無關聯,而是我依照非洲的生活所定出來的。比方說,我們會在剛擠好牛奶的時候,從桶裏舀幾碗溫牛奶喂貓咪喝;最得寵的貓咪可以吃到一點兒剩菜;但我們從來不喂它們吃肉—它們自己會去抓。它們要是病了好幾天還沒複原,就會被立刻處理掉。而且在農莊裏,你可以同時養十來隻貓,卻完全不用替它們準備貓砂盆。它們會為了爭奪一個墊子,一把椅子,庫房角落的一個盒子,或是一片陰影,而展開激烈的攻防戰,就像是把家裏當做是一個為了達到權力平衡所展開的生存戰場。它們不斷地互相爭戰,抵抗野貓與農莊的狗,好開辟出屬於自己的領土。農舍是一個開放的領域,貓爭戰的次數自然比城裏頻繁許多。在城市裏,一隻貓,或是一對貓,就可以獨自享有一整棟房子或是整間公寓,所以它們隻要設法抵擋訪客和侵入者就行了。但在這道疆界之內,同住的兩隻貓究竟會怎麼對付彼此,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抵擋外來者入侵的防禦線,就是屋子的後門。我有一位朋友,曾經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一連把貓砂盆在屋子裏擱了好幾個禮拜。這是因為,她家的公貓被其他十來隻公貓圍攻,它們全都虎視眈眈地圍坐在四周的圍牆和院子裏的樹上,等著對他展開致命的一擊。然後他才終於反敗為勝,重新收複了他的庭院。

我的貓咪是一隻黑白色母貓,她並沒有顯赫的名貴血統,但據說很愛幹淨並乖巧聽話。她的確是一隻很不錯的動物,但我並不愛她;我仍然不願向情感屈服;換句話說,我其實是在保護我自己。我嫌她神經兮兮、過度焦慮,又愛大驚小怪;但我的看法並不公平,都市貓的生活實在太不自然,它們當然永遠也無法養成鄉下貓的獨立個性。她讓我最看不順眼的地方,就是她居然會等門—簡直就像隻小狗嘛;她總是粘著你不放,硬要跟你待在同一個地方,而且不理她還不行—甚至在她生小貓的時候,她也跟狗一樣,反倒還要人類來伺候她。她對食物挑剔得很,而她才到我們家一個禮拜,在這方麵就大獲全勝。她除了煮得嫩嫩的小牛肝,和煮得嫩嫩的小鱈魚之外,其他東西一概不吃,連舔都不肯舔上一口。她的嘴為什麼會養得這麼刁?我詢問她的前任主人,自然沒得到任何答案。我拿貓罐頭和剩菜喂她;但隻有在我們剛好吃肝髒的時候,她才會表示興趣。肝髒是她唯一的最愛。而且她隻吃用奶油烹調的肝髒。有次我決定讓她餓肚子,好改掉她挑嘴的壞毛病。“世上有那麼多人沒飯吃,吧拉吧拉,我們居然還得花時間來替貓準備食物,這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吧拉吧拉,吧拉吧拉。”接下來整整五天,我隻給她貓食和桌上的剩菜。但在這整整五天中,她總是用批判性的目光瞄瞄盤裏的食物,接著就毅然掉頭走開。我每天晚上把已經走味的食物收走,打開一個新的罐頭,在貓碗裏加些牛奶。她慢慢蹓躂過來,檢查我給她的食物,隨意舔幾口牛奶,再大搖大擺地走開。她變得越來越瘦。她想必餓得要命。最後我終於忍不住宣告投降。

在那棟大房子後麵,有一列從一樓樓梯台通往庭院的木梯。她坐在這裏,可以將下方的街道、大約六家的庭院,以及一間庫房的情景盡收眼底。她剛到我家的時候,附近的貓全都圍過來打量這隻新來的鄰居。她坐在最上麵一級階梯上,要是他們太靠近的話,她隨時都可以立刻逃回屋子裏去。她的體型還不及那些大公貓一半大。她年紀太小,我心想,不可能這麼早就懷孕;結果她還沒有完全長成,就變得大腹便便。她自己還是隻小貓咪,就生下了一整窩小貓,這對她實在沒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