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英國]多麗絲·萊辛(3)(2 / 3)

我實在沒辦法拿捕鼠器來對付這麼信賴人的生物;但我認為,如果讓貓來執行這項任務,勉強還可以算是一場公平的競賽。但我的貓咪根本就懶得理這些老鼠。有一天,當我走進廚房時,我居然看到我的貓咪躺在餐桌上,盯著地板上的兩隻老鼠。

是不是懷了小貓,就有可能會喚醒她真正的本能?沒多久她就產下小貓,而等小貓大到可以自己走下樓時,我把母貓和四隻小貓帶到廚房裏,拿走所有的固體食物,把他們全關在廚房裏過夜。我在天快亮的時候,到廚房去倒水喝,而我一打開燈,就看到我的貓咪慵懶地躺在地板上喂小貓喝奶,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在離他們一兩英尺外的地方,有隻老鼠坐了起來,但這並不是因為它怕貓,而是被燈光驚動。這隻老鼠甚至連跑都沒跑,隻是待在原處等我離開。

我的貓咪享受老鼠的陪伴,或至少是可以和平共處;此外,她還順利化解了樓下一隻笨狗對她的敵意。這隻不太聰明的狗跑過來追趕她,但她顯然不曉得狗是貓的天敵,竟然還傻乎乎地繞著狗腿打轉,並發出撒嬌的呼嚕聲,就這樣一舉收服了狗兒的心。他變成了她和小貓們的朋友。不過,我有一次發現她對黑暗有著強烈的恐懼,貓是屬於夜晚的生物,按照常理推斷,她應該對黑暗司空見慣,泰然處之才對。

有天下午,黑夜在瞬間降臨倫敦。我當時正站在廚房窗前,招待一位訪客喝咖啡,窗外的空氣突然變得又黑又髒,街道上的路燈也開始亮起。還不到十分鍾,明亮的陽光就轉變為全然的漆黑。我們全都嚇壞了。難道我們的時間感消失了嗎?原子彈終於在某個地方爆炸,並用汙雲覆蓋住我們的大地?還是我們這最美麗島嶼上的眾多死亡工廠之一,因為不慎而讓毒氣外泄?換句話說,我們是否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了呢?我們得不到任何訊息,隻好站在窗前靜靜凝望。窗外是一片陰沉、令人窒息,如硫磺一般的天空;那是一種帶有暗黃色的漆黑;空氣嗆得我們喉嚨發疼,就好像待在剛用過炸藥的礦坑裏似的。

四周一片死寂。在那危機四伏的艱困時代,這種寧靜的等待是倫敦的第一個征兆,遠比其他現象更加令人不安。

在這段時間中,貓咪一直坐在餐桌上發抖。她不時發出聲音—那並不隻是喵喵哀叫,而是一聲哭嚎,一種充滿疑惑的怨歎。我把她從桌上抱起來,想要安慰她,她掙紮著跳到地上,但她並沒有一溜煙地快步逃走,而是匍匐著緩緩爬上樓梯,躲到床底下,待在那兒繼續抖的不停。活像是隻嚇壞了的小狗。

半個鍾頭後,天空的黑雲終於散去。幾股互相抵消的氣流,將城市排出的汙穢廢氣,困在一張由固執的凝滯空氣所形成的罩網下。然後另一陣風吹過來,改變了氣流的結構,於是城市又重新可以暢快地呼吸了。

貓咪在床底下待了整個下午。我們好不容易才把她哄下樓,而她在清新明亮的傍晚光線中,坐在窗台上靜靜望著夜幕落下—這次是真正的黑夜。然後她將她那因驚嚇過度而變得亂糟糟的皮毛梳理整齊,喝了一點兒牛奶,終於恢複鎮定。

在我搬離那棟公寓前,我有事得離家一個周末,所以我請一位朋友替我照顧貓。等我回到家,她已被送進了獸醫院,她的骨盆摔碎了。在這棟房子的一扇高窗外,有著一片平坦的屋頂,她常常躺在那兒曬太陽。她不知怎的,竟然從那足足有三層樓高的屋頂上,摔到了兩棟建築物之間的信道上。她想必是受到了某種驚嚇。但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們最後不得不讓她進行安樂死,而在這之後,我更加認定倫敦實在不是個適合養貓的地方。

我接下來住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養貓。那是一棟有六層樓的公寓建築,由一道冰冷的石梯貫穿其間,通往各層的公寓單位。這裏既沒有院子也沒有花園:距離最近的空地,大概就是半裏外的攝政公園(Regent‘sPark)。你會認為這地方根本不適合讓貓居住;但在角落一家雜貨鋪的櫥窗裏,卻總是可以看到一頭黃玳瑁色大貓;雜貨鋪老板說,他讓那隻貓晚上獨自待在店裏過夜,而當他要出門度假的時候,他就幹脆把貓放到街上,讓它自己想辦法討生活。你雖不以為然,卻跟他完全說不通,因為他會反問你一句:貓看起來健不健康,快不快樂?沒錯,它看來的確是非常健康快樂。而且這種生活它已經過了整整五年了。

曾經有隻大黑貓,在我們公寓樓梯上住了好幾個月,而且它顯然並沒有主人。它希望我們其中有個人能收養它。它會坐在那裏,等某扇門因有人出門或是回家而打開,然後開始咪咪叫,但它的叫聲顯得相當遲疑,似乎過去曾遭受過太多次拒絕。它可以喝到一些牛奶,吃到一點兒剩菜,在人們腿邊打轉,請求人們收容它。但它的態度並不堅持,也許,它其實也沒抱任何希望。沒有一個人願意收容它。這主要是因為該如何處理貓排泄物的老問題。沒人願意花費力氣在樓梯上跑來跑去,把臭烘烘的貓砂盆端到垃圾桶去倒。何況,這棟公寓的房東會不高興的。而且,我們設法安慰自己的良心,它說不定是某家店養的貓,隻是跑到我們這兒來玩罷了。因此我們隻是喂它吃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