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肖言麵對麵坐在咖啡廳中,這裏,我和他的妻子也曾坐過。肖言和黎至元的憔悴旗鼓相當,他說:“溫妮,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因為我,我對喬喬好,好了一點點?”我呼出一口氣來。我的肖言是太高明,還是太不高明?他竟認為,我的“了斷”是因為我在生他的氣。
我和肖言的情意仿佛一場交際舞,他退我進,他進我退,跳得轟轟烈烈,天作之合。然而情意卻不該像交際舞,不然,就是曲終人散的命運。
肖言的手覆上我的手,我卻抽開了。我的開場白很精辟:“堅持不懈是美德。”我的話才說到這一半,肖言就打斷了我:“屁話,你認為,我們堅持到這般田地隻是為了頌揚美德?”我笑了笑:他還是高明的,他了解我要說什麼。我繼續帶著我的笑:“肖言,我不生你的氣。當初,你就不忍我來趟你這池渾水,是不是?現在,是我自己退縮了。‘合振’對你很重要,孩子對你也很重要,將來,孩子的媽媽也會變得重要。”肖言的目光退縮了一下:“我從沒憧憬,要和她們闔家歡樂。”我再怎麼大仁大義,再怎麼忘我,肖言的“闔家歡樂”也還是刺痛了我。我繼續笑:“你去安心嚐嚐家的滋味吧,我保證你會忘了我。”還是刺痛。讓肖言忘了我,我真想為自己的就義而歡呼。
肖言已詞窮,卻還在掙紮:“小熊,你相信我。我當初要這個孩子,真的是因為想償還肖家,離開肖家,因為想和你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我頻頻點頭:“我信,我信。不過現在,你還是離開我比較好。”
我喝了一杯咖啡,它的苦淹沒了我的苦。肖言與我麵對麵坐著,各懷一腔心傷。我們像兩個迷失在森林中的孩子,一開始,隻想找到對方,到了後來,隻要各自有了出路,就大可謝天謝地了。
我問肖言:“你給喬喬介紹的那個男人,是什麼人?”肖言答:“我的老同學,一個泛泛之交,各方麵條件都優秀。”我“哦”了一聲。肖言卻追問:“怎麼問到他了?”我輕描淡寫:“沒什麼。隻是看到網上的消息,說喬喬仍和那個男人有來往。”我又畫蛇添足地加了一句:“一定是胡說八道的。他現在,應該已經退場了吧。”和我一樣,可以到幕後休息了。肖言的眉頭卻擰了一下:“是嗎?還有來往?”我的心擰得卻比肖言的眉頭厲害: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如此在乎她了。朝夕相對,若不生厭,自然是濃情蜜意。我幾乎又幡然想奪回肖言了。
那時,肖言見了我身邊的黎至元,應當也是這般感受。失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他人擁有。
我和肖言的分別匆匆極了。他接到電話,對方說喬喬跌下樓梯,進了醫院。肖言臉色慘白,對我撂下一句“我先走了”,就走了。我的臉色也紅不到哪兒去。我還以為我是咬舌自盡的勇士,想不到,我早己被肖言槍斃了。肖言也一定想不到,喬喬對他而言,已變得多麼重要。
我大笑起來,侍應生惶惶地看向我。我說:“結賬。”
晚上,我去找黎至元。魏老板體恤:“溫妮,直接下班吧,這幾天不要上夜班了。”這是他繼加我薪水後的又一項壯舉。我心想:待我再說辭職時,他一定會把我摔到牆上了,罪名由“背信棄義”上升為“忘恩負義”。
新聞上已經報道:書畫大師黎某某逝世,享年66歲。在這個年代,66歲應該還活蹦亂跳。黎至元已經在準備追悼會了,3天後舉行。
黎媽媽燒了幾道小菜,我們三個人就在家中吃了飯。人上了年紀,就變成了智者。黎媽媽一直麵頰帶笑:“他在那邊,也會活得很好。”我聽得落下淚來,如果黎爸爸在“這邊”活得很好,該有多好。
黎至元接到了前妻的電話,她會回來參加追悼會。
我和黎至元在外散步。他說:“真後悔沒和他有更多的交流,現在,卻有太多話想對他說。”我突然想到黎爸爸的錦囊,於是篤定地說:“他懂你。交流並不一定通過語言,你一個表情,他就懂你了。”黎至元笑了笑:“你年紀輕輕,說話倒突然有板有眼了。”活到牙齒掉光,我在黎至元麵前,也是年紀輕輕。
黎至元把我送回了家:“托我父親的福,你能好好睡個覺了。”我啐他:“呸,這種福,我寧可活生生困死,也不想托。”黎至元眼中亮閃閃的:“他也覺得你令人疼惜,希望你能睡個好覺。”我投入黎至元的懷抱,不為別的,隻為他們黎家對我的疼惜。
可我辜負了黎老仙人,我沒能睡個好覺。
我破天荒地覺得我失去了肖言,失去的不僅僅是他的人,不僅僅是我和他的未來,而是失去了他的心。他的心裏曾隻有我,而如今,又住下了喬喬。現實之所以叫現實,就是為了要與夢想區分。我曾夢想與肖言白頭偕老,至少,退而求其次,也要情比金堅。而現實,卻變成了不了了之。眼看肖言與喬喬要修成正果,我嫉妒得一塌糊塗。我之前設計好的仁義,到頭來竟全是假仁假義。我自言自語:“虛偽,太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