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2月12日(2 / 3)

雲觴從來不穿自己設計的衣服,也從來沒讓穿在自己身上的奢侈品牌顯得有設計感。

裴邵賢又譏笑:“他賺來的錢,難道回家都交給葉慎榮了?”

知道這隻是無理取鬧的抱怨,穆染微笑著注視上司,默然不語。

雲觴將自己部分資產投資在葉慎榮的娛樂公司,讚助他拍電影和拓展公司規模,卻不持有公司股份,然後葉慎榮又出錢讓他幹他喜歡的事。

這是網絡上輕易可以搜索出來的小道八卦,現在都已經沒人覺得稀奇了。

“唉……”裴邵賢取出煙和打火機,他的動作不像是身處在大公司執行總監的辦公室裏,而是在街頭隨便某一個角落,自在又帶有幾分落魄的調調。

“小染啊……”點燃煙後,緩緩吐了一縷煙霧。

穆染連忙回應上司的叫喚:“裴總有什麼事要吩咐?”

裴邵賢把臉轉向落地玻璃牆,煙霧嫋嫋上升縈繞在他臉旁。

他的語氣就像一個老態龍鍾的長者:“今天是12月12日吧。”

“是。”

這個日子每年裴邵賢都會問一次,但穆染知道他心裏每年都記得清清楚楚,尋問與回答隻是形式而已。

“準備一束百合。”裴邵賢略有思索,再道,“……或者能塞滿一車子的百合,怎麼樣?”

穆染低聲笑道:“還是那家花店?”

“嗯,給人家增加點盈利嘛,老板總是給我選最新鮮的百合,你看我多過意不去啊。”裴邵賢用不正經的調調開玩笑說,之後沉寂了一會,又長籲短歎,“老子總是很在意那家夥今年上墳會送什麼,讓我的花淹沒他的玫瑰吧……”

穆染輕輕提點:“裴總。”

裴邵賢歎了口氣,濃重的鼻音發出輕佻的聲音來,手指夾著煙懸在臉旁,笑聲回蕩在辦公室裏,卻有蕭瑟之感:“那時候他守喪三年,難道老子要守三十年才顯得比他有誠意?”

聽起來像是隨意拋擲腦後的玩笑話,然而聽在有心之人的耳朵裏卻大不一樣。

穆染的目光靜靜地從後麵打探上司,那側臉硬朗的輪廓,那因為嗜煙嗑藥而日漸粗糙的皮膚,微笑時在臉頰邊會出現幾道淺淺的皺痕……

一點一滴,那麼小心翼翼地從旁注視著,安分守己,不敢逾越。

這種視線就好像是從很久很久以前,便已停留在這個男人身上。

溫柔、沉默,不曾離開。

賢,你這個對於食物隻要外觀不好看就拒絕觸碰,隻要吃素就胃疼,隻要別人說你做的菜不好吃就能跟人家冷戰三天三夜的究極甜食主義者,說什麼守喪三十年,明明三天都堅持不了吧?

十年前的12月12日,裴邵賢至今能回憶起當時所有事的細節。

好比他那天穿的什麼衣服,午餐和晚餐吃了什麼,下班離開公司的時候是幾點,回家前去逛過哪些商店……

他的記性本來就很好,幾乎過目不忘,即使他不願記住的事,過了許久之後仍能詳細複述出來。

但在那件事發生以後,他不再將這視作優點。對他來說,那些往事就仿佛慢性腫瘤一樣長久地留在身體裏,病痛難以消除。

永久寄宿在他的意識裏,隨時隨地都可能會浮現出來折磨他。

那天早上出門就不太順,一直去的甜品店竟沒有派發他每天必吃的焦糖水果派,因為挑食的關係找不到替代品,空腹了一上午的後果是,中午吃下一大碗海鮮味增拉麵,結果上吐下瀉。

年輕的他會每天西裝筆挺地出現在公司下屬麵前,身上一塵不染,無時不刻不讓自己保持最佳狀態。可是那天開會時,被女同事指出袖口的一粒紐扣脫線了,慌忙遮掩時還把茶潑翻在人家身上。

當天的業務繁忙到讓他嘔血,下班逛街又碰上貨物清倉,差點擠成肉餅。

開車回家的路上,就是那條半夜會有暴走族飆車,上下班高峰卻永遠堵得水泄不通,每天必經的大馬路上,他在車內聽到了段硯行和雲觴出車禍的消息,然後當機立斷,棄車奔向醫院。

十幾公裏的路,鐵打的筋骨。

圍堵在醫院前門和後門的記者隊伍龐大到盛況空前,好像連一隻老鼠也不會輕易放過去,裴邵賢打了十幾個電話才找到人偷偷把他送進去。

蒼白的走廊上,那個男人坐在顏色醒目的塑料長凳邊,他的腳下是一地煙頭,手中夾了半截,長發散亂。

日光燈從頂部打下來,他的臉上仿佛染上了濃重的黑影,陰森可怖。

那模樣好像隨時會瘋癲狂躁,幹出把人活生生撕碎的可怕事情來。

男人身上的D&G風衣血跡斑斑,血塊已經在衣服上凝結,殘留的血腥味卻與醫院的藥水味混合在一起,刺激著鼻腔淚腺,隱隱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