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以為雲觴當年演的流毓就是活脫脫的他自己,焉知世人皆被表麵所蒙蔽。
段硯行一而再再而三地恍惚起來,靜默的表情下是翻湧的思緒。
當初他受到林雲衍的點撥,思路頓然開闊,決定演一個完全顛覆原作的流毓。
不再是白衣翩然,不再是孤峰上迎風傲立的“雪狐狸”。
造型上變成了以紅色或黑色為主體,妝容濃豔,喜好用金簪束發。
桀驁不馴,獨斷獨行,性情雖依然孤冷,眼眉間卻多了一分笑忘紅塵的嫣然和妖冶。
這樣的形象,竟隻有林雲衍看破了真相。
不知當時第一部上映時,雲觴看了作何感想。
可惜那時候雲觴打電話給他,被他掛斷。
“衍衍,你看得到清楚。”
林雲衍淡淡一笑:“旁觀者清。”
天高地闊,林雲衍的目光移向遠處,悠悠然搖晃著腿,神情間確然有一分置身事外的明朗與閑淡。
段硯行低頭,又開始苦思如何演繹這一幕。
若說雲觴演的流毓是個無欲則剛的人,落馬後就不會有虎落平陽,不甘心就此兩袖清風的情緒,反而是如一塊大石沉下水底,所有的情緒也一並沉了下去。
所以,雲觴當時不動。
現在,他演的流毓內心敏感而激烈,原本就在逃亡中,已顯得落魄不堪,半途又摔下馬,情緒一定會隨之爆發。
那就不能不動,不能太過壓抑,表麵太平靜。
他在尋思當即,林雲衍又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拍第一部時,馬導演把這一幕刪掉了,現在卻放到第二部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要試試你的演技。”
段硯行驀然想到十多年前,雲觴的演技已經深藏不露,如今才頓悟,不禁惆悵:“難道我幾十年的演戲經驗,還不如當初隻有十八歲的雲觴?”
林雲衍向他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略以調笑:“你倆偶爾會暗自較勁嗎?”
一針濺血,段硯行忍不住歎息:“有沒有較勁我不知道,但是你讓我發現了我以前對雲觴太缺乏了解。”
“當局者迷麼。”林雲衍像是心不在焉地說,“要是真的隻是敷衍了事,怎麼會一直留在這個圈子裏當導演。”
段硯行目光落定在他淡然的眉目神情上,他自眼角斜睨,露出一絲深味的笑意:“我知道雲觴家裏收藏了你以前拍的所有電影和電視劇,之前我有興趣,借了不少來看。然後再看過他拍的那些電影後,發現他在拍時一直都想著你,十幾年如一日,我自歎不如。”
什麼叫做無可奈何,段硯行現在體會至深。他看著林雲衍有千言萬語,卻最後隻歎了一聲:“衍衍,你和雲觴比,沒有什麼不好。”
和風將悠悠的歎息吹散,原野上一片寧靜,百無聊賴。
塞外落馬一幕開拍,整裝待發的段硯行在大夥的幫助下順順當當騎上馬。
鏡頭中,荒蕪淒涼的平原上,馬蹄聲自遠方順風傳來。
一匹駿馬狂奔,馬上的人卻搖搖欲墜。
發髻散落,在風中淩亂飄逸,馬鞭一下一下狠狠地甩下去,“流毓”冷峻的臉龐神情凝重,目光肅殺。
憤怒、不甘、勃勃野心都壓抑在漆黑如夜的雙眸中,仿佛凝結了空氣,徹骨冰冷,一片死寂。
忽然,眉色略動,冰刃似的眼睛裏起了驚亂,匆忙之下狠利地抽緊韁繩,將馬首牽扯起來。
馬兒嘶叫之聲刺破長空,揚起前蹄在半空亂蹬。馬背上的“流毓”身形一晃,細微的小動作間能看出他正帶運功,卻發現內力潰散,於是不慎滑下馬。
馬兒揚塵而去,跌落下來的“流毓”滾得一身泥灰,在數米開外停下。
天邊淡淡的雲與一絲微亮的霞彩,襯得“流毓”倒在地上的身影落寞孤獨。
馬導演和其他所有人都被牽動著心,看得出神。然而段硯行卻散了形神,站起來說:“抱歉,能不能再來一次。”
林雲衍坐在場外,遠遠地看見他神情中有一絲不甘和執著,到是十分符合此刻“流毓”的心境。
此後又來了五六遍,段硯行依舊對自己不滿意,馬導演看他如此認真,隻能由他嚐試下去。
可是反複在馬上顛簸,到了第十遍,段硯行已顯出疲憊來。助理導演讓他休息,他卻咬著牙硬是上了馬。
駿馬在鏡頭前飛馳而過,馬上的人動作卻顯得遲鈍了許多。
“流毓”畢竟是個精於騎術之人,再不濟亦不會在馬背上亂了方寸。
然而段硯行神色裏漸漸露出些許錯愕,腰背搖搖晃晃地彎了下去,匍匐在馬背上,雙手拽緊韁繩,一不小心把馬鞭滑落在地。
由於他自己要求重來了數遍,導演以為這次的演繹有什麼新意,沒有喊停。
林雲衍忽然從椅子上驚起,目光追隨段硯行的身影,眉頭緊蹙。
眼見馬兒已經奔出鏡頭範圍,一幹人啞然,馬宇重終於發現不對勁,倏地從椅子上跳將起來。
這時候,林雲衍已經躍上了另一匹馬,狠狠揮下馬鞭,追趕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