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眼鏡廠裏,滿月阿姨的工位就在母親對麵。滿月,就是常常誇我聰明的那位美麗阿姨。
任何人說滿月阿姨是大明眼鏡廠的一朵廠花,完全算不得是一種特別的恭維。
一眼看去,滿月阿姨不像是眼鏡廠的普通擋車工,甚至也不像是老街上的尋常少婦。細挑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周正的五官,雙眼微凹,顴骨微凸,臉部線條輪廓分明。多年後,我看到《羅馬假日》裏的赫本形象,覺得同滿月阿姨有幾分相像。
廠裏,滿月阿姨同母親的關係良好,兩家居住相距不遠,不管有事沒事,隻要得空,不是滿月阿姨到我家來,就是母親帶著我上她家去。滿月阿姨總喜歡把我拖在她身邊,逗我開心。
我家斜對門的張林祥張鐵嘴有點嘴不饒人。他說滿月這人長得出色,氣質脾性俱佳,可惜名字起得不好。月滿則虧,恐怕光這名字就很難展現良好的人生前景。
張鐵嘴說,滿月名字不如新月好。新月,是滿月阿姨自家比她小四五歲的親妹妹。
滿月阿姨的新月妹妹也是個美人坯子。“文革”插隊返鎮,後來嫁與本鎮一副鎮長為妻,前途命運確實與自己的姐姐迥然不同。
張鐵嘴還是說著了,滿月阿姨人長得美麗,自身的命運卻沒能與美麗相伴相隨,基本就是一個紅顏薄命的經典案例。
私底下,母親不僅常常為滿月阿姨,也為滿月阿姨全家歎息。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麵。一是滿月阿姨不僅結過婚,還生有一個女兒,她唯一的女兒年紀好像比我小兩三歲,出生以後,迄今為止不要說見親身父親一眼,連其生死底細都毫不知情。
還有就是,滿月阿姨一家四口,滿月阿姨的婆婆,滿月阿姨那新月妹妹,滿月阿姨的女兒以及她自己,全家沒有一個男性。
當年我還小,但很好奇,私底下常常詢問母親關於滿月阿姨家裏,這些看上去總有點稀奇古怪的事情。
開始,母親堅持不說,認為小囡家的,不應該過問大人或是別人家庭內部的事情。
後來經不住我糾纏,稍稍透露點,隻是反複叮嚀說,絕對不可以在滿月阿姨及其家人麵前提起,否則,好看的滿月阿姨會生氣,直接後果之一就是永遠不會上我家來,再不會逗我開心了。
見我認真點頭表示同意,母親這才悄悄告訴我,上海解放前夕,滿月的丈夫突然獨自跑去西班牙,一個叫做巴塞羅那的城市,跟自家的遠房姑姑做原本的鍾表生意,迄今,生死不明,毫無音信。
還是讓人有點可疑。你說即便夫妻不合,老婆包括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要,那叫絕情;但是,拋棄自己的親生母親就有點大逆不道了,非常不符合老街曆來倡導並嚴格踐行的民風習俗傳統。
更讓人詫異的是,丈夫不辭而別,滿月阿姨婆媳包括家庭成員的上下關係卻一體良好。特別是滿月阿姨與婆婆之間完全不像是婆媳,更類似母女,這又是怎麼說呢。我問母親。
一家不知一家事,清官難斷家務事。等你長大後,自然都會明白的。母親說完常常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