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上世紀80年代中的某年,我隨一個教育代表團去歐洲包括西班牙的巴塞羅那參訪。估計滿月阿姨從我母親那裏得到了消息,讓她已經從供銷社買斷工齡跟一個建築包工頭跑腿的女兒顧婕,上門找我,托我方便時在巴塞羅那協助打探近半個世紀未曾謀麵的自家丈夫,顧婕她自己的親身父親。
這時,我才從顧婕嘴裏知道,她的父親,也就是滿月阿姨的丈夫名叫顧仁義,是個大麻皮。
當時,我一口接受了滿月阿姨及其女兒的委托。不僅為了滿月阿姨這將近半個世紀的等待,部分也由於自己長久以來的好奇和探秘的灰暗心理。
其實,到了巴塞羅那我才知道,要在當地尋找一個失蹤近半個世紀的中國同鄉,無異於大海撈針。
名字,基本派不上一點用處。不要說人還在不在巴塞羅那不得而知,就是還在,肯定早就約翰、喬治之類的隨鄉入俗了,未必有人能確實知道這顧姓的“仁義”是個什麼玩意。
另一條現實線索是顧仁義的國人長相,特別是臉麵上的缺陷標誌。但是,巴塞羅那華人數目不少,擠在人堆裏一中國老頭,就是站立在你麵前,你探秘心理再強烈,未必有把握一口咬定。何況現代美容術何等發達,去除那點大麻皮缺陷,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絕對不會類似巴塞羅那舊城營造了一百多年還沒能完工的聖家族教堂,頑強地挺立在那裏,讓人買票參觀長期憑吊的。
所以,哪怕回老街麵對滿月阿姨再不好交代,如此情形,也隻能相當遺憾地道聲抱歉了。
母親說,滿月阿姨的男人原本是中大街上華立鍾表店的老板。
起先,華立鍾表店代理一種產自南京和蘇州一帶的插屏座鍾,自從顧仁義援力父親,執掌店麵經營大權後,見生意好,開始涉足製造,顧仁義仗著自己自小跟父親學手藝,後來上大學學的又是機械製造,熟門熟路地對某些關鍵技術做了改進。
一是引進機器設備,統一了標準,提高了精度,實現量產;還有就是改造座鍾外形,采用方形鍾座和圓形鍾麵,借鑒中國天圓地方、和諧平安的傳統文化寓意。一時,新品的市場銷路很好,成為很多時尚女子非常心儀的標誌性嫁妝。
滿月丈夫的手藝好,人也極其熱心,做生意完全不隻是那種在商言商、謀求門店利益最大化的經營思路。
他的鍾表店除了賣鍾,還承攬各種維修業務,包括簡單的配鑰匙、上門開鎖之類,很有點便民服務回饋社會的意思。
問題就出在這裏。母親說,如果當年華立鍾表店僅僅守著專業化的傳統線路,事情可能簡單很多。
顧仁義或許就不會遠走西班牙謀生,滿月阿姨或許就不會守大半輩子的活寡,顧仁義或許就會母子夫妻父女團聚,共享天倫之樂。
這一切,隻是因為多元化特別是便民服務的經營線路而成了泡影,至少在表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