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9年5月
寫這集文章時,標題在心裏定格為《梨園走筆》。等真要寫自序時,卻忽地變成《梨園走馬》。
我屬馬,性格也像馬。
上中學時,課餘總免不了亂跑。下午下課,臨近就有白塔寺和護國寺兩處廟會,於是從容走馬,在那兒接受了民俗文化的啟蒙。那時,北京內外兩個城圈兒相連,整個城市的中心,仿佛就是其間那道城牆和中軸線的交點——前門。我住家西城,臨近的戲園子有“人民”、“長安”、“西單”,去前門的“廣和”、“中和”也不遠。從容走馬,要麼奔東城的“吉祥”、“圓恩寺”,要麼向宣武區的“民主”、“俱樂部”,雖然稍遠,可一樣興味盎然。唯獨崇文區沒戲園子,因之馬路就缺少馬跡,這是被疏落了的一隅。
篆刻上說“疏能走馬、密不通風”,每次走馬出門看戲,都能感受到北京很寬闊,很能容我馳騁;等到看戲歸來,又能覺得街道兩側的京都景物滋潤入心,十分致密。
二十二歲時離開北京,一去十五年。昔日在北京的歡樂都淡漠了,外邊實在是大,老話說“望山跑死馬”,一點不假。
也許是天意,讓我在浪跡天涯十五年之後,又回轉了北京,並且一步就邁進了中國京劇院。我從編劇的崗位上介入進京劇的生產流程,隨後又“蹦”起來從文化雲霄去俯瞰梨園……
依然從容走馬,可不愛走別人走過的路。某年,趕上紀念辛亥革命和魯迅誕辰的“雙慶”,文化部讓劇院考慮“上”新戲給予配合。我讓魯迅小說中的重要人物,都集中到自己虛擬的一個故事當中分別行動,劇名叫做《阿Q外傳》。劇本寫出來,領導認為這個思路很怪誕,沒容我解釋就“放下”了。但為時不久,北京人藝的《鹹亨酒店》問世,完全是同一個思路,一炮而紅。
依然走馬從容,寫文章也不知輕重。一篇雜文談到武戲要和文戲“搭”著演才有市場,就像肥肉要和瘦肉“搭”著賣才能出手。雜文被劇團裏的“武行哥們兒”看到,捋胳臂挽袖子找到我在劇院的辦公地點,一進門就“可”著嗓子喊:“姓徐的來了沒有,把我們說成是肥肉,問問他有幾個膽子?”
馬性難改,我行我素。腳踩梨園和文化兩界,有時不免“馬踏青苗”,但更多時候,願從天外“叼”回幾根青翠欲滴的楊柳枝。
水珠兒順著楊柳枝滴進馬蹄的印痕,先騰起一片煙雲,然後凝聚成本書當中的四十篇拙文。
老馬眼含熱淚,迎風嘶鳴了一聲不枉奔馳了千裏,又反芻過數度深宵……
作者(代“馬”立言)
1997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