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立不到半個月的內務府七司衙門在兩個時辰內土崩瓦解,像它的出現一樣突兀,消失得一幹二淨。按照弘皙的設想,將在京的兩千多名皇族子弟、閑散的宗室親貴組織起來,加上他們各自的家奴門人,這是一股了不得的力量,不動聲色地把持內務府(宗人府也是不言而喻的),逐步掌握宿衛大權、外藩接待權、與八旗旗士的聯絡權,……實力大了,皇帝也不能不買賬,即使不能廢掉這個“來曆可疑,名分不正”的皇帝,至少也可削掉他的獨裁權,恢複順治皇帝前八王議政的局麵。可事情做起來,才知道不容易。原來密議過多次“一年之內暫不顯山露水,隻站穩腳跟”的計劃未能實現。這些天潢貴胄個個都不是省油燈,說是內務府的“第七司”,內務府壓根兒就不敢招惹,連弘普、弘昌、弘也約製不住。這些七司衙門的“兵”,都麵子大得嚇人。這個到戶部找自己的門生批錢糧,那個去兵部武庫尋自己的奴才借兵器——都姓愛新覺羅,誰也不敢招惹。後來索性占據東華門、西華門,說是“幫助侍衛守護內苑”,內務府深知就裏,誰敢出來說話?這個勢頭發展之快,連弘皙自己也覺得吃驚。
但第二天早晨弘皙天不明就起床。他打算連早點也不吃,趕緊叫弘和弘普過來商量如何整頓“七司衙門”,不料還沒洗漱完,王府門吏便慌慌張張進來稟道:“王爺,不知怎麼回事,我們門外頭都是兵!像是要出什麼事似的。”
“兵?”弘皙將口內青鹽水吐掉,問道,“你沒問問,是哪個衙門的?誰派來的?守在門口做什麼?”那門吏說:“奴才問了,說是九門提督衙門的,奉命守護。別的什麼也問不出來。”弘皙像木頭一樣呆立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臉色又青又灰,突然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一定是皇上回來了,他發覺了七司衙門的事。”他一屁股跌坐在安樂椅中,撫著光亮的腦門子思量半晌,忽地一躍而起說道:“叫他們給我備轎。我到大內瞧瞧。”
那門吏答應一聲出去,這邊弘皙便更衣,戴了薰貂朝冠,穿了四團五爪金龍石青朝褂,外披金黃緞裏兒的紫貂瑞罩,腰間束一條銜貓睛石金玉方版帶,佩絛微露,綴著四顆東珠——穿戴齊整,出了王府,見照壁外和王府沿牆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都是佩刀武官,品級最小的也是千總,雄赳赳站著目不斜視。他情知出了大事,吸了一口清冽的冷氣,鎮定了一下自己,下階上轎,卻也沒人阻擋,遂大聲吩咐道:
“去東華門遞牌子!”
東華門一切如常。門吏、侍衛、太監見是理親王駕到,照例請安問好。遞牌子進去,一時便有旨意:“著弘皙養心殿覲見。”
弘皙心裏七上八下,一時想著自己“沒事不怕吃涼藥”,一時又莫名地緊張。天上下著小雪,地下結著薄冰,幾次走神兒,幾乎滑倒了……恍恍惚惚來到養心殿垂花門前。太監王禮接著,向他打千兒請了安,說道:“萬歲爺說了,理王爺到了,立刻叫進。”弘皙點點頭進來,見乾隆坐在東暖閣,和訥親、鄂爾泰、允祿、弘曉正在議事,忙上前跪著行三跪九叩大禮,說道:“臣不曉得禦駕已經榮返,沒得迎接,乞皇上恕罪。”
“看來你精神還好。”乾隆嬉笑自若地說道,“隻是越發瘦了,好歹也愛惜一點自己呀!”遂叫起身賜坐,接著方才的議題道:“殿試的事再也不能拖了。北京這麼冷,有的窮讀書人沒法過。這麼著,叫禮部查一查,有住不起店、住在廟裏的貢生,每人資助五兩銀子。有南方廣州福建來的,必定沒有帶棉衣棉被,從軍需庫裏支取一些散發了。你們知道,這裏興許就有將來的將相,凍死在這裏,豈不罪過?”
和弘皙挨身坐著的鄂爾泰忙道:“主子想得周到,依奴才看,昨晚查抄七司衙門,有五六千兩銀子,被服、柴炭這些東西也不少。不如把這些分別發給窮貢生,倒省了許多事。”訥親立刻反對,說道:“還是照主上的旨意為好。查抄的東西本來就亂,直接拿去賞人,連個賬目也沒有,往後遇到這類事,成了例就不好了。抄的東西該入庫的入庫,賞的東西該出庫的出庫,規矩不能亂。要杜絕小人們從中作弊。”弘皙這才知道真的出了大事,頭“嗡”地一聲漲得老大,口中嚅動著:“……抄了?……”
“殿試的事定在十月二十六吧。”乾隆帶著揶揄的目光望著木偶一樣的弘皙,自顧說道,“就由弘曉和弘皙主持,訥親監場。往年每年殿試都有凍病的,今年叫禮部,每人給一個銅手爐,熱水隔時添換,至於殿試題目,朕屆時再定。你們看如何?”幾個大臣立刻趨附頌聖,異口同聲讚稱。乾隆笑問:“弘皙,你怎麼一言不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