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落拓皇子再複蒙塵 桃花源裏聊作避世(1)(3 / 3)

直出惡虎村約二裏之遙,已是到了泗水河邊。這裏沒有橋,官道就淹在淺水底下,旁邊是一步一跨的過河石礅。暗幽幽的河水裹攜著碎冰殘雪就從石礅間潺潺流去。官兵們見他們踩石過河,有人便喊:“喂!好漢,說話算話,該放我們人了吧!”人精子情知一旦放掉郭頭兒,官兵就會像黃蜂樣撲過來窮追不舍。掉臉兒對顒琰道:“爺們先走!我再頂一陣——進山去,一進山,他們就不敢追了!”顒琰囁嚅著問道:“那……你呢?”

“,這時候了爺還這麼婆婆媽媽的!我算什麼呀!”人精子跺腳道,“您隻管走,我好脫身,也能尋著您!半個時辰後我再離開!”

顒琰還要說什麼,王爾烈在旁扯他衣襟,說道:“十五爺,這是他的差使,不然就讓我留下!”顒琰這才無言,牽了惠兒的手一步一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這是蒙山南麓的一道百裏峽穀,北山逶迤直通龜蒙頂,南山是聖水峪,千溝萬壑縱橫其間,下麵是泗河大川。三個人過河五裏許就下了官道,急急如漏網之魚,忙忙似喪家之犬,見道就走見山就鑽。高一腳低一腳踩著亂石間小道走了足兩個時辰,顒琰才住了腳,揩著額角頂上的汗餘驚未息地說道:“大約不要緊了,惠兒已經崴了腳,歇歇兒再說吧。”於是三人在小路邊擇了石頭坐下,卻都一時沒有言語。

一旦身上汗落,頭一條便是覺得奇寒難當,此時定心留神,三人才知是鑽進了一個山口,天上的星星被一層薄雲蓋了,混混沌沌可見東壁西壁都是大山,雖說算不上立陡寡崖,高高地矗立在紫赭色的天空下,有一種壓得人透不過氣的感覺,滿山都是黑森森的雜木,看光景鬆柏橡楊各色都有,夾山的風裏頭像帶了霜,一陣吹來,襲得人手木臉僵徹心涼透,呼嘯如潮的鬆濤在暗中湧動,老樹枝椏就在頭頂瘋狂地搖動,發出怕人的吱吱咯咯聲。王爾烈見顒琰石頭人般坐著,惠兒抱胸縮頸瑟瑟發抖,震齒之聲迭迭作響。一頭思量主意,問惠兒道:“咱們的關防文書沒丟吧?”

“沒,沒丟,”惠兒道,“沒來得及縫鞋裏,在我褂襟裏……”

“爺的印呢?”

“真涼啊——我揣在貼身小衣裏……”

“有錢沒有?”

半晌,惠兒才答道:“有一點……是十五爺在黃花鎮賞我的一支釵子,能……能換兩吊……”顒琰自想著心思,聽惠兒說話,心中不禁一歎,想說話又抿緊了嘴唇。王爾烈道:“兩吊也不是個小數目,隻這深山老林裏頭沒當鋪兌錢……”見顒琰一直沉默兀坐,嗬氣暖著手又問道,“十五爺,乏了吧?這裏忒冷的了,能勉強再走麼?”

“也乏也冷。不過我裏頭是狐皮背心,也還支撐得。”顒琰的聲音在夜地裏顯得有些憂鬱,“我一會兒想阿瑪額娘,一會兒想濟南,一會兒又想現在凍餓潦倒。光怪陸離變幻莫測,有點像戲,不信它是真的。”王爾烈笑道:“彩雲樓閣一彈指幻化為虛。以您的身份受這樣折磨,真也是人間奇事……我原想在黃花鎮受了一場驚,不會再有那樣的事了,不料還有個惡虎村!不講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那大道理。我的同年鄭板橋送我一幅字,寫著‘吃虧是福’,也就耐人尋味。書本子上讀不來,自家磨礪出來,這學問怕是更有用些。”顒琰點頭稱是,笑道:“我見過那幅字,這是個有意思人。皇阿瑪叫阿哥們都分派差使,也有個磨礪的意思在裏頭——”他還要往下說,惠兒在旁突然驚呼一聲:“有狼!”一下子撲在顒琰懷裏,縮在他腋下渾身發抖!

王爾烈和顒琰像被誰掀動了機簧,“霍”地跳起身來,顒琰已是掣槍在手。順著惠兒手指方向看去,卻在下山道上,有個黑黝黝的家夥在蠕動,約可離人五丈遠近,小牛犢子般大小,行動似乎不很靈便,因為山口逆風,這畜牲竟沒聽到坡上頭有人說話,狼狼劣劣又上幾步,警覺地站住了,一雙酒杯大的眼睛似黃似綠,地微微發光,動也不動望著這邊。惠兒眼尖,低聲顫顫說道:“是隻豹子,嘴裏頭叼著不知什麼,是麋子?是羊?看不清……”王爾烈也低聲道:“十五爺別忙開火……看他動靜兒再說……”

三個人捏得滿把是汗,和豹子對峙相視,足有一袋煙工夫,那畜牲喉嚨裏呼嚕了一聲,將黑線樣的尾巴甩了一下,滿不情願地側轉身跳入榛樹叢中,一陣響動,去遠了。王爾烈以手加額,說道:“好險!”惠兒也道:“天爺!這是山神佑護我們十五爺……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