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第二日即取道旱路,先行急赴太湖水師。這是他父親早年練過的兵,這幾年他料理軍務,常常加意囑托訓練,整頓軍紀,修繕火炮,料想稍加提調協統,立刻就能從長江入海口處下海到福建會兵進剿的,始料不及的是這裏的渡船、炮艦、淡水倉、開山炮也都到了更換期,那些船艦在太湖水域中遊弋遊弋,擺擺陣勢給百姓看,嚇唬嚇唬零星水匪什麼的,自然遊刃有餘,船外頭上了漆,裏頭的木頭多有朽糟了的,禁不起大風狂浪拋起拋落。在船上發炮,有幾隻好端端的艦竟震散了板兒。實地視察,十分之七不能用於海戰。福康安無奈,知道李侍堯先期到了福州,行文移谘命李侍堯就地趕造火炮,所有跟從的官員都去征用民船,另督新造軍艦,忙得不可開交處,顒琰憲票廷諭連連催促,戶部叫苦連天說“沒錢”,和珅又裝模糊兒,虛應承不給實惠,接連又是幾道嚴旨,口氣也變得毫無通融“爾福康安亦畏敵耶?何以故再三搪塞,至今不能前往福建水域?朕思爾尚不至玩敵貽誤軍機也。萬盼早奏捷音,勿使朕失望也!”福康安一輩子出征都是輕騎快戰,後勤輜重毫無滯礙,惟獨這次步履艱難如行荊棘,連連催命之下又無由剴切告訴,隻好咬牙挺著,命海蘭察先帶一千艘戰艦到福建海麵集結,自己自晨挑燈視察督造,至昏夜三更提燈章中軍稍作憩息,忙累得瘦了一圈。未出兵已消耗了庫銀七百餘萬兩,七死八活間趕到四月,已是被訓斥催促得七竅生煙,氣不打一處來,船艦也總算下海了,其時已是六月,比預期的整整遲了三個月。
但台灣的局勢已經是危若累卵一絲之懸。自三月間,閩浙總督常青在福州坐不住了,也是他平日孝敬和珅得惠,和珅讓海寧轉告“若不即時赴台力挽狂瀾,恐君禍在不測”,因此也就不顧了萬金之軀親自赴台“為王前驅”。
福州城百姓但聞台灣“有事”,督帥親自出馬,還以為定必是馬到成功,家家戶戶擺設香案、香花醴酒送他出海。常青自己看周匝太平無事,上馬出城、下碼頭入海,文武官員簇擁相送,百姓萬頭攢動矚目相望,在大陸上也還得意的。在鹿耳門登陸便覺得不對,官軍連營結寨,畫角鼙鼓之聲四麵呼應,偌大鹿耳門灘頭檣櫓如林刀劍森立,幾千兵士龜縮在營寨之內,一步不敢邁出寨門,原先那一點子虛驕之心一下子化為烏有。
幾百名中軍戈什哈又加了一千精銳勉強護送他到台灣城,一路上東邊“咚”的一聲炮響,西邊“砰”的一聲鳥銃,火箭響箭“日日”地在頭上身邊飛穿而過——他也是將門之子,官做到起居八座建牙開府封疆大吏,至此才曉得“兵凶戰危”,不是坐在簽押房裏說說玩的事。當晚到台灣,常青立即召集把總以上官員會議,號令立即出擊,“本督帥出征,要立馬揚威,給林爽文一點厲害瞧瞧!”這話說得內荏色厲,若是平日在署中,早已喏聲雷動,可是此時眾人都麵麵相覷欲言又止。議到半夜幾個參將仍舊支吾趑趄,都說“朝廷已經派福大帥來,等援兵到了才好出戰”。常青怕的就是福康安來了無法交待,不禁勃然大怒,“啪”地一拍案喝道:“我們是做什麼吃的?難道一定要等福大帥來才能打仗?”話音未了,城外頭傳來一片鼓聲還夾著無數人吆呼呐喊。滿座的都是敗軍之將,聞戰即驚,一個個股栗色變臉色煞白,背若芒刺促不安間常青大喝一聲:“來得好!傳我的中軍,城中原有駐軍再增兩千跟老子殺這頭一陣!打好這一仗,大家放假,我給你們出票出憲牌,人人升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