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世情澆漓新茶舊茶 授受相疑太上今上(3)(3 / 3)

乾隆統著手笑了。“朕沒說你是王莽。也不是信不過顒琰——就是當個看櫃子的老爺子,有什麼錯兒?偶爾內廷使用調度朕所需用,朕為針頭線腦的事去聒噪皇帝?”

“臣用身家性命擔保,太上皇一切需用無虞。但皇上想,若派臣下江南,或下山東,又不給臣關防印信,辦差且不論,臣身也是妾身未分明啊。這就是要把名分給足的意思。”

“你不要下山東,你在山東殺造反百姓太多,名聲不好。”乾隆半認真半調侃地一笑,“你在江南賑濟多,還有湖廣、直隸口碑好。你還下江南除暴安良。”頓了頓又道,“玉璽的事不要說了,你反複講,似乎不信任朕?還是不信任顒琰?顒琰說他不要玉璽嘛!”

劉墉咽了一口唾液。說道:“這是堯天舜地的大喜事,不可帶有破相。臣就是這片心思。臣下有一等愚民宵小之輩,知道皇上不肯繳璽,不能領會皇上父子同心同德的深意,造作出流言,是否有傷皇上至意?……這樣,既然太上皇和皇帝同體連心,凡所有督撫提鎮任免,及頒布要緊文告,除用皇帝印璽之外,還要加蓋太上皇印璽,申明‘奉太上皇聖訓’字樣。如何?”這是他作退到最後一步想的話,說的語氣十分懇切,又十分鄭重。說完,目視乾隆不語。

乾隆默謀著。劉墉見他動了心,又道:“皇上當殿親自授璽,才叫完美無缺。初一在太和殿您兩手空空,新嘉慶皇帝也兩手空空如也,不但觀瞻不雅,而且也不甚增吉利祥和之氣。請皇上三思,臣劉墉兩世追隨皇上,慎始慎終,若不為皇上父子著想,隻合隨波逐流,何必在皇上麵前再三饒舌?”說著,已觸了心事,不由流出淚來。乾隆歎息一聲,聲音也喑啞了,說道:“你父親不容易。他是歿在上朝的轎中。朕親去拜祭他。夜裏有時還夢見他……”

“臣父劉統勳在世常說,皇上是超邁千古之君,萬世不遇之主!”

乾隆又沉默一會兒,不無傷懷地歎了口氣,說道:“好吧……朕是看著你長成的,信任到底吧。朕親手授璽,你叫禮部預備儀節。要當殿申明你方才說的那個條陳……”

事情定下來,劉墉頓時一陣輕鬆,看乾隆戀棧之情,又代乾隆難過,又在乾隆身旁娓娓促膝談心,百般寬慰得乾隆漸次平複,才小心道辭:“臣去了。就按旨意布置。明日臣再進來……臣也老了,隻要皇上不厭,一得空就進來和皇上說話,以寬聖懷……”

“朕不厭你。軍機處的人朕是一個個拔識起來的,都不厭。你們多進來。”乾隆做了決定,也就了無掛礙,“你就照這個傳旨。朕從來語出如矢,決無變卦的理——你跪安,明兒個再進來,啊?”

“是……”

劉墉慢慢退出來,殿外的風卷著小雪撲麵一激,凍得他一哆嗦,才意識到天已黑了定了,幾時進來,幾時太監掌燈,竟全然沒有在意……他身上帶著殿中的餘溫,小雪花黑地裏飄在臉上,倒覺適意的。悠著步子出隆宗門、到西華門外上轎,走了一程,覺得轎中還沒有外頭舒展,才想到是坐了一天費心費神費口舌的緣由。又覺饑上來,因在正陽門西下轎,吩咐:“你們先章去,我帶小奚奴步行章去——把屋裏弄暖和點!”因隻帶了兩個小總角奴才跟著閑逛。

……已是年關近彌了,此時又是入夜,又飄著雪,空寥的正陽門前原本這時正是熱鬧不堪的夜市,但此時幾乎不見行人影兒。因為地下蓋了一層薄雪,雪光映著,隱約可見巍峨高矗的正陽門輪廓,和守城兵士旁星星點點的西瓜燈在風雪中晃蕩。隻有旁邊關帝廟的寓舍裏還住著人,那都是羈留京師的外地商賈和等待來年春闈的各省寓京舉人住的,還閃著一扇扇門戶的燈亮。也有幾家餛飩燒賣小吃、湯餅攤兒、和燒雞鹵肉之類的擔子攤兒,是專趁侍候這裏客人的,點著稀稀落落的氣死風燈,在砰、叭,零星的爆竹聲間隙中淒涼叫賣:

“餛飩——熱的,一碗保您全身暖,兩碗管教一身汗哪哎……”

“燒雞——瓜子兒!”

“脆皮燒賣——正陽門劉家祖傳高湯,一口一個鮮哎……”

……劉墉覺得饑上來,踽踽走近一個燒餅爐兒,用手煨著爐子問那賣燒餅的:“幾個錢一個?”

“乾隆子兒倆一個!”賣燒餅的也是個小老頭,攤子後頭還有間小客屋,裏頭燈下影綽有人吃飯。聽劉墉問,手裏擀杖砰叭作響,搓著麵劑兒頭也不抬忙活,“裏頭有油茶,喝開水不要錢!”說著,掀開爐蓋,在通紅的爐膛裏翻弄一下,又忙著趕劑兒。

“我來六個——我們三個人呢!”劉墉說道,章身把十幾枚銅子兒隔案丟到錢匣子裏。

那小老頭看了一眼劉墉,伸著油光光的手從錢匣子裏又如數把錢撿章來遞給劉墉,笑道:“不敢收您的錢——是我積德?”

“為什麼?”劉墉詫異道。

“小人認得您老。您是劉相爺。”小老頭說道,“清官——茶館裏頭整日說書,劉羅——”

劉墉一下子笑了,又把錢遞章去:“就是羅鍋子嘛——收下,你不收,我也就不是清官了。”

“成!我給您老多加點芝麻!”

小老頭忙活著又用心做麵劑兒,一麵掀開通紅的爐膛,不時地翻弄那溢著香味的燒餅。

隔二日後,乾隆與太子在太和殿授受玉璽成禮,嘉慶朝立。

《乾隆皇帝》全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