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一如既往。”阿桂道,“我們不能串連,太子幕裏有的是能人,大家心照不宣。”
“是。我們一齊去見皇上,一個人不夠力。”紀昀道。
“我一定拚了老命爭。”劉墉道。
阿桂聽著一個個短促明了的發言,濃濃地鎖著眉道:“這又不是赴難,不要太繃得緊了。今天不是領了十五爺代天設的筵麼?明天一齊進去謝恩。要和相領銜,把禮部安排的登極儀典奏上,要和珅領銜說十五爺孝格天地,仁德忠厚。這樣他至少背地不能直接再冒壞水兒了。然後由劉墉召見內務府堂官,皇上任何待遇有絲毫減退,要殺無赦——老羅鍋子要多費心,裏頭的人還是怕你些。我們辦事照舊,劉墉你就諫吧。諫不下來,我們再上。”
“成!”這些都是久居相位謀算無孑遺的人,一聽便知可行,無由再多說便異口同聲答應。聽著外頭書辦說話:“和相爺您來了?”同時一個微笑散立起來。便聽和珅笑著近來,隔門問道:“老劉,我的字呢?這章筆沒毛病吧?”劉墉笑著迎出來,說道:“晾著呢!他們都說還成——寫的‘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內務府那邊我還有事,你去看吧,好歹章頭再論——紀昀在裏頭呢!”說著和阿桂同去了。
紀昀叼著大煙鬥,看著和珅進來,笑道:“喏,那是你的,再稍晾晾就得。你就等不及,還親自來了。”和珅笑著看那幅字,又看劉墉給阿桂和紀昀的,隻笑著說了句:“你就這屋裏抽煙,也不怕走了水(失火)?”又道,“那我再等等來取。”說著就要走。紀昀突然靈機一動,叫住了他:“老和,你略留留,我有幾句話,聽不聽在你。”
“你還和我鬧這個?”和珅站住了腳,他雖蓋世聰明,萬難料到這麼極短的須臾之刻三人已經開了一次會。詫異地看著紀昀道:“請講。”
紀昀神秘地左右看看,挽著胡子拉近了和珅,問道:“你黑山縣有沒有莊子?”
“有的。”和珅警覺又有點迷惘地看一眼紀昀,點頭道,“那是皇上賜的。”
“請人看過風水?”
“看過,那是一塊盤龍地。死後三年再葬最好。怎麼?”
“看地的人是西藏班禪活佛?”
“是呀?怎麼?”
“沒什麼。”紀昀嚅動一下下巴,“馬二侉子聽說福四爺平了尼泊爾,帶著夥計竟親自去了,買紅花、蟲草、買雪蓮……這個這個……”
和珅聽他數落藥材名字,急得道:“這和那塊地有什麼幹係?”紀昀這才似乎換過腦筋,說道:“在拉薩他拜謁了班禪。班禪跟他說,那其實是一塊龍眠地,下三代要出真龍天子!……”他指頭搗搗和珅前襟,搗得和珅直眨眼,——他的夥計前半月來的北京,這事就告訴了劉墉。事關外藩,劉墉正秘地著人查呢!”和珅一聽就急了,說道:“他真的說那塊地是龍盤地,我這就出脫了它,劉墉要查,我去跟皇上說!”
“你跟皇上說,你賣地,這種事都要查。”紀昀說道,“而且事情叨登明白,這裏先免你的軍機,再查!”紀昀一副老子教訓不懂事小兒的神情,“告訴你兩條,一條叫人到西藏,尋著達賴或者班禪,澄清謠言釜底抽薪,二條去太子府,懇懇切切老老實實說明情由,把地納還,或者送了十五爺——比你送十五爺那柄如意強了去!”
……看著和珅嗒然如喪踽踽而去,紀昀拈須而笑:這種無根無梢的謠言你和珅也怕?西藏走一趟至少半年,你這頭還得緊粘著太子,這就夠你累的了!
軍機處一個短會若幹措置,各人施展手段能耐掣肘和珅,太子造膝密陳反複說明尊崇太上皇,永不擅權。乾隆耳邊又少了和珅許多含沙射影的暗示撩撥,總算穩住了乾隆的心。答應如期內禪,顒琰單獨行政,太上皇不單獨與大臣議政。一切都在這種看似尋常的接見中,或諍言直述,或苦口婆心,又要堂皇正大又要體貼入微,才將“兒皇帝”的位分真正變成“訓政”。但隻乾隆咬定牙根,不交皇帝玉璽,說:“由朕代為看護使用,豈不兩全其美?”任是眾人說破嘴皮子耗盡心血,總之不鬆口。
眼見臘月冬至已過,又近年關,禪讓的日子屈指可數隻有三天,臘月二十八,掐頭去尾隻有兩天,是劉墉當班,天又下著小雪,下午將退值時,又遞牌子請見。為了顒琰在太和殿授受大統,乾隆自臘月起便進紫禁城養心殿居住,聽見劉墉踢突踢突拖曳的腳步聲,東暖閣向火的乾隆便知又是他到了。劉墉一進殿他便笑了:“朕一輩子不聽人腳步,你腳步聲朕都聽出來了——顒琰什麼話都沒有,隻是遵旨,朕說怎麼就怎麼。你怎麼沒完?”
“臣也是老背晦了。”劉墉行了禮,見乾隆指座兒,就杌子上坐了,說道,“就為這傳國璽,不但臣,就是古人也操碎了心。前頭秦皇一統,因和氏之璧製成‘受天之命,既恒且昌’,其實到胡亥手裏就丟失了。漢興,又用這塊玉。到王莽篡漢,又奪這塊玉,莊太後王政君——是王昭君的姐姐吧?”
“是妹妹,朕記得是。”乾隆道。
“王莽來逼傳國璽,逼得老孤孀太後惱了,當場摔出去,摔爛了一個角兒。”劉墉笑道,“臣想那殿一定很軟,若是現在這樣金磚,一下子就碎得沒法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