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天氣,算不得晴朗。太陽在雲朵裏撒嬌,隻在高興時才撒下一片光。
晴,卻不朗——這大約與楚文定的心情有關。
他相貌平平,不值一書。畢業於一所普通的高中,並不是重點。就讀於一所好大學的差專業,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差。他就是那一類“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人——不足許多,有餘綽綽。戀愛經曆空白,而且似乎並沒有誰願意來填寫。
楚文定,果然是夠“定”。沒有泰山崩於前來嚇唬他,也攤不上美女坐於懷的好事。他的“定”,順理成章。因為生活於他,猶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沒有任何使他不“定”的人和事前來打擾。
呃……這麼說或許並不完全準確,至少寬算起來,還是有的。那便是柳薇。
柳薇是他大學的同班同學,當然,“同學”的概念比較模糊,精確起來,那就有高低之分:她是班長,他是班中一員——沒有任何頭銜的,一員。
她果敢,開朗,帶點潑辣,雷厲風行。而他溫吞如水,仿佛是要反駁“女人是水作的骨肉”——男人,也有水作的骨肉,溫吞水而已。
他看見她就會心猿意馬,胡思亂想。是因為她的明眸還是皓齒?抑或是漂亮白皙的小腿?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單想著要保研,要去自習室念書——他不想戀愛,那是帥哥的事情,我不是——可惜我不是。想要顏如玉,先入黃金屋。自習室,就是煉金室。
“楚文定?”他走在通往輕軌的天橋上,身後的聲音,熟悉得很。停步,轉身,搜尋——是柳薇。她朝他笑著,替代了玩忽職守的太陽。
她走過來。他的心跳得厲害。
她會畫畫,我不會;她會唱歌,我不會;她會跳舞,我不會……她很優秀、很出色,我不及。他在心裏計算著,比較著,她已經走到了麵前。她依舊笑著,他不由擦掉思想,好空白出大腦,珍惜她的笑。
“你也來坐地鐵……呀,該死,是輕軌……你也來坐輕軌呀?”她的辮子短小地歪在一側,顯得俏皮。
“嗯……我……一直都坐的啊。一直……”他的視線躲閃不定,左顧右盼。
“哈,這不錯,以後可以約好了一起呀。”
每周五從學校回家,周日再從家回學校,周而複始。他早已習慣。卻料不到今日,平凡的今日,會有這樣的豔遇——算得豔遇吧,被漂亮的女孩子相邀約會——算約會吧,還是定期的、長期的約會。
羅曼史,男主角。春風伴著花香,縈繞四周,好似一群看客,嘲笑著男主角與年齡不符的青澀。不多時,它們失落了——兩人走進了輕軌站,那裏,春風難渡。
他不說話,默默走在大理石地磚上。她卻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語速極快,吐字清晰。
“……所以說,你啊,不該成天就知道在自習室泡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年代早就過去了,你該多多關心時事呀。不然啊,要變成書呆子的。”她瞥了他一眼,他樣子有點傻,但並不討人厭。她莞爾一笑,“我啊,最不喜歡書呆子了。”
他這下有了點反應,也不過是蠕了幾下嘴唇,欲言又止。他想說他也關心各種實習信息,他想說他很關心正在召開的兩會,他想說他會注意到了國家經濟政策在不斷微調——是啊,他想說,但沒有說。說了也白說。
她說的“時事”,無非是女明星婚變情易,籃球足球輸輸贏贏,日韓風潮引導著裝變化。八卦小道,他無心過問。但是,他錯了。
“就比如那起至今未破的分屍案好了,就是在我們市郊發生的那起。”柳薇把話題引到了什麼分屍案上,是他始料未及的。
“分屍案?”楚文定露出不解的表情,延續著他一貫的木訥神色。
“呀,你連這都不知道啊?我們學校的BBS上有專門的討論帖哎,置頂的。”柳薇驚訝不已。她哪裏知道,他幾乎從未去過那個BBS——除去去找學習信息的時候。有“分屍案”之類字眼的帖子,他當然會自動過濾。他並沒任何好奇心,想要做一回偵探,在他看來十分無聊——我又不是警察,看來幹嘛?
果然,他搖了搖頭。她也搖了搖頭,然後歎氣道:“你呀,真是個呆子。”
呆子?算昵稱嗎?文定無來由地想著。她已經說了許多:“……你看,這就是這件案子最奇怪的地方了。”
奇怪的地方?他疑惑地看她,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許多。
“你難道不覺得嗎?殺了那麼多人也就罷了,何必要分屍呢?再退一步說,分屍也就算了,何必要分成那麼多份呢——我想……我想……我想足足有一千多份呢?!”
哦,原來如此。文定想了一下,好像背書那樣說了一句:“那凶手是個變態就是了。”
“呆子!”她又笑,“這種解答最無聊了好不好,你就不會想出一點……嗯……嗯……富有創意的,別出心裁的……驚世駭俗的解答嗎?”
富有創意?別出心裁?驚世駭俗?楚文定心裏暗想,這些詞彙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和我有關係。循規蹈矩不是挺好?做人就該規矩一點,那些整天奇想胡鬧的都是瘋子。難道不是瘋子,就是呆子?
他不明白,這世界都是瘋傻之人,紅塵滾滾,貪戀癡嗔。你不是此就是彼,沒什麼不對。
“那……我又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你叫我怎麼去想那些……那些創意和心裁。”他爭辯。
“哦?那你的意思是——隻要我把整個事件告訴你,你便能給我一個驚喜的解答咯。”她們等著輕軌列車,她對軌道說,“誰能想出合理又巧妙的解答,那人肯定是非常聰明的。呀,我就喜歡聰明人。”
“那……那我試試,試試……”他聲音漸小,最後猶如坦白,“隻是試試而已。”
“賣糕的。”柳薇此時若在網上聊天,定然是要用“OMG”,但設備有限,隻好這樣驚歎一聲了事,“喂喂,老兄,你給不出好玩的解答,難道我還給你定罪判刑不成?”
老兄?“老兄”和“呆子”哪個更好?文定思考著這種無聊的問題。
列車來了,轟轟作響。他跟著她,亦步亦趨,走進車廂。敞亮,空位很多,不錯。
“那你說嘛,我聽著。”他心想:算了,今天就浪費一把時間吧,否則利用這段時間背背英語單詞也是非常不錯的。大學英語六級開考在即,詞彙卻隻第三輪背到了H。哎……
“嗯。”柳薇把背包放在膝蓋上,輕咳一聲,“咳,這起分屍案,發生在我們市郊的一座山上。”
楚文定看著身邊嬌小玲瓏的姑娘,頓生疑竇——這樣一個可愛的女生,怎會喜歡研究這麼可怕的事情?
“也就是那座烏鴉嶺。”
烏鴉嶺,位於市郊,傍水而立。不巍峨,不陡峭,不秀麗,但卻無法否定它是座山。是座名不見經傳的山,籍籍無名。但正是這樣的地方,才適合發生殺人、分屍這樣可怕的案子吧。荒涼,幽僻,成為血淋淋事件發生的舞台,再好不過。
山間是一片開闊地,從高處看這空地,如同一隻作勢欲飛的烏鴉。而且山中也的確有許多烏鴉,“烏鴉嶺”於是得名。
柳薇從背包裏掏出一張烏鴉嶺的高空俯視照片,由此可見她的確是對這起案件十分感興趣,以至於隨身攜帶這種東西。
“發生分屍案的那間小屋就在靠近山頂位置。確切說來,這小屋是一間畫室。案發當日,警察因為某個原因,來到了這座小屋,而當時小屋的主人正在分屍。所以,要說這件分屍案,還要先從這‘某個原因’說起。”
對麵那排椅子上,一對情侶情不自禁地舌吻起來。肆無忌憚,旁若無人。楚文定有點鄙夷,也有點羨慕。他咽了口口水,繼續“定”著。黑暗的案件在身邊女生的口中展開,和眼前點燃的****,格格不入。
她在敘述“某個原因”。
山上有一座傷殘人士診療所。這叫文定想到了俗套故事的開頭——“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現在有座山,隻是並沒有廟,有的是座診療所。其實也差不多,和尚是自己抽身於紅塵,診療所裏的傷殘人士是被世俗所棄——如果不是遺棄了他們,何必安排在這種犄角旮旯?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卻殊途同歸。
而那段時期,診療所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不斷有傷殘人士失蹤,而失蹤不久後,會在山裏的某處找到他們的屍體。
列車停滯,到達了一個中間站,柳薇目送著那對意猶未盡的情侶下了車。
“有什麼嫌疑人嗎?”文定適時問道。
“嫌疑人當然有。因為在烏鴉嶺上,攏共隻有兩座建築。一是傷殘人士診療所,二就是之前提到的那座小屋。於是小屋的主人——一位油畫畫師,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懷疑對象。”
兩棟建築,一個提供殺人狂,一個提供被害者。文定頓時覺得可以溫習一下專業課《市場學》裏“供需關係”這一章。說起來,這烏鴉嶺倒也算是個“壟斷市場”了。
“那這位畫師,究竟是否與這多起殺人案有關呢?”
是的,是否有關呢?警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前去畫師所住的小屋裏問話。
豈料……
“因為診療所裏有人稱‘曾經目擊有貌似這位畫師的人襲擊傷殘人士’。兩名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察便來到了小屋,從網上流傳的版本來看,後麵的事情是這樣的。”
兩名警方發現門並沒有鎖,便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