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很大,遊人不算多。我覺得自己神誌越來越清醒,即使戴上那枚戒指,勤也不屬於我,我們終究是沒有以後的。而她是無辜的,那時候她朝我笑……勤的樣子越來越模糊,而她的笑容越來越清晰。我究竟幹了什麼!這幾天我終日惶惶,不知道哪天四麵八方的警察就把我包圍了。
我是不幸的人,愛我的人都遭遇了不幸。也許自溺湖中才能洗刷自己的罪惡。那枚戒指我不配戴,如果可以,請替我還給她。
再見了。
張虹影”
“哎,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啊。”陳少琪嗟歎不已。
“那孫東勤也很可憐,他聽說張虹影死了立刻就崩潰了,當眾大哭,說自己對不起她。”
“他也太軟弱了一點,感情的事不能全憑父母安排啊,以後季禾談戀愛,我肯定就不管,老季你也別多事啊。”
“知道了知道了。但是李亦瑜的頭和手都沒找到嗎,可憐她莫名其妙就身首異處、死無全屍啊。”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陳女士說這話的時候已然忘記了自己的性別。
晚上季老先生帶回來一個新聞,說他和棋友下完棋走出小區的時候,正好目擊了一起車禍,車禍的死者正是孫東勤。
“他當時過馬路完全心不在焉,那輛卡車又是拐彎急駛過來,來不及刹車就從他身上碾過去了,正好被我們看到,就趕緊打了120和110,那人還沒救到醫院就已經不行了。年輕的時候見過不少血淋淋的案子,現在看到一個大活人在我麵前這樣,我還真有點受不了。”剛從警局做完筆錄回來的季傲說起之前發生的事還有些心有餘悸。
“估計孫東勤是故意尋死吧,老婆和前女友都死了,他也生無可戀了,何況我聽說他生意並不好,欠了一大筆錢。不知道他們夫妻有沒買保險,這樣他父母還能拿到一筆撫恤金。”
“人都死了,要錢有什麼用。他們什麼時候大殮,我們去送送吧,好歹他們的案子我們家也參合過。”老爺子沉著臉說。
周六,季禾家的電話又急促地響起:“老王啊,什麼事,恩?讓季禾聽電話?好,你等等。”季傑接了電話一聽是兒子的,免不了嘟囔幾句,“季禾過來聽電話,你王叔找你。”
“恩恩,抓到了?恩,屍體也搜到了吧,恩恩,不謝不謝。好好,就這樣。啊,對了,我爸讓你過來一起吃飯看球。王叔叔再見。”
掛上電話,發現一家人正奇怪地看著自己,季禾吐了吐舌頭,說,“爸媽爺爺你們不要像看妖怪一樣看我啊。”
“你又幫他破了什麼案子啊?”發問的是那個老想擺出威信的季爸爸。
“就那個美容師殺手的案子唄。”
“哇,寶貝好棒!你怎麼給破的?”
“我也是運氣好,其實破這案子多虧了爺爺。”
“哦,有我什麼事?”一直不吭聲的季老爺子也興奮起來了。
“前幾天,爺爺和人下完棋正從公園出來的時候,目擊了一場車禍,孫東勤被卡車撞了,雖然爺爺及時打了急救電話,但他還是終告不治。”
“恩,我當時還去追那輛車,那混蛋車開得飛快,天色也暗,我車牌沒看清就讓他跑掉了,這大卡車真是害人啊,然後我把小孫就送到醫院去了。後來還有警察給我做了筆錄,哎,以前都是我給人做筆錄的呀。”
“難道凶手和那個司機有什麼關係?”陳少琪忍不住插嘴。
季傑也接著妻子的話頭:“卡車倒是運屍的好幫手,有了卡車隨便在哪裏作案都可以把屍體運到郊區去了。”
季禾搖搖頭,繼續說,“那天我們第一次聊這案子的時候,爺爺講了一段話,他說,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研究‘為何幹’比‘誰幹的’更有意義,我深以為然,於是就一直在思考這個。的確一開始也產生了不正確的聯想——這都是老媽給我的誤導,但我立刻就自我否定了,因為屍體缺少的部分有重複。”
季媽媽明顯有些不悅:“為什麼爺爺是華生,我就成了多餘的人。”
“爺爺其實是福爾摩斯,媽媽是繆斯……這樣可以了吧,先讓我說完。然後我又想起古代以及現在還有些蠻荒部落都會在殺死對手後取人頭顱,可能是為了炫耀勝利,也有可能為了進行某種祭祀活動,但這沒辦法解釋為什麼有些屍體還缺少了其他部分,我有聽說有單取內髒祭祀的儀式,但沒有聽說取頭顱加上手臂——確切地說是單臂——或者頭顱加上雙腿的。是毫無規則的行為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這時候碰巧就發生了張虹影的案子,凶手沒有做過多故布疑陣的事,可是我們卻想多了,我們把案子的背景想複雜了,一開始非要把兩起案子扯在一起。當王叔叔把這案子破了以後,我就決定換一種思路去思考美容院殺手的案子,我是不是也把案子的背景想複雜了。”
“她留下的部分必是對她有用的,頭顱、手臂、腿,這些部件有什麼用,還有,為什麼第一具屍體沒有缺少身體的其他部件,我決定不考慮頭顱了,先想想手臂和雙腿有什麼用,得出的結論是——重新組裝。”
陳少琪聽得津津有味:“啊,還是回到我的猜想上了。”
“恩,所以我說媽媽是繆斯。但是光這麼想,沒有用,因為畢竟是人啊,又不是洋娃娃,手臂斷了給她再買一個接上就行。雖然有人體移植,但我隻聽說有移植器官、角膜、皮膚什麼的,我還特地去醫院打聽了,醫生說,國外有過成功案例,但國內沒有,而且即使有,也需要專業的人去操作,那些斷口切成這樣,骨頭都碎了,醫生再有本事,也很難再給人接上——即使接上,也隻是個擺設而已,沒辦法用。“
“我覺得自己想法是對的,隻不過沒找對出口。然後我們昨天全家就去參加了孫東勤的葬禮。遺體告別的時候,我低著頭繞棺而行,聽到前麵有人竊竊私語說,怎麼屍體一點都看不出是被車子壓過的。我看了一眼遺體才發現果真如此。當時孫東勤被碾到的是右腿吧,但是遺體的褲管是鼓鼓的,非但如此,連腳也好端端地連著。”
“我當時就覺得很奇怪,要說腿可以用填充物冒充一下,可那個腳是怎麼回事呢,從露出的一點點部分可以看出,那顏色比那些我們在醫院看到過的義肢自然多了,難道是用什麼特殊材料做的?因為穿著鞋襪我也看不清,但總覺得右邊的腳比鞋子略小一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有了個不好的想法。”
“於是遺體告別完,我跑開了一會兒,找到了殯儀館的負責人,問他是否幾個月前也有些遭遇車禍導致遺體殘缺不全的屍體運來。一開始他還不肯說,我就騙他說,我是記者,現在在寫一個關於車禍致死的稿件,並跟他說,一定會在文章裏大力表揚他們殯儀館的一條龍服務非常讓人滿意。於是他同意了,回憶了一下,說有,有一個因為被土方車碾過雙腿的年輕人,然後補充說,還有一個也是遺體不全,但卻不是因為車禍,而是因為工傷。那個姑娘被車床碾掉了手臂,因為姑娘本來就有血友病,一出血就止不了了,送到醫院沒多久就死了。”
聽到這裏,大家麵麵相覷,心裏升騰起了一片陰雲。
“我問了那個負責人,給那兩個人化妝的師傅是不是同一人。他查了查表,告訴我說,是的,化妝師叫鄒陽,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姑娘,老師傅平時不太派任務給她偶爾就把那些不太好做的活給她,她手藝不算精,所以明知道老師傅欺負新人也不好說什麼。”
“我就問他鄒陽長什麼樣,他說個子不高,有點胖,也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儀表,有些傻乎乎的,加上做這個工作,也沒找到對象。她家就在附近,她父母住在鎮上的房子裏,她為了工作方便就搬到附近住了。”
“我想,應該是她了,外型吻合了,也有場地和時間進行謀殺和碎屍,最關鍵的是,她有動機——那些肢體活人沒辦法用,死人卻可以用。那些頭顱可能是被那個鄒陽拿去練手了吧,法網恢恢,終於還是在機緣巧合下讓我遇到符合條件的人了。”
“然後我就給王叔叔打了電話,讓他去鄒陽的住所查查。結果,那鄒陽一看到警察就很緊張,但什麼都不承認,警方從她家的後院裏起出了四顆人頭——還都是化了妝的,她看到這種情況知道沒辦法抵賴了,隻好承認了罪行。警方又到她供認的地點找到了她新近殺害的那個美容師的遺體——當然,這具屍體是少了頭部和右腿的。”
“天哪……”全家發出一聲驚歎。
“繆斯陳”來了句總結性發言:“怎麼跟周芷若練九陰白骨爪似的。”
警局裏,鄒陽一五一十地交代著:“我知道自己技術不好,就想多練習練習,但是我沒有這個機會啊。後來有一次我去逛街,被拉進美容院裏了,還被她們七哄八騙做這個做那個就花了好多錢,我身上也沒帶錢,那裏的店長就派了個小姑娘跟我回去拿。一路上我越想越氣,我工資本來就很低了,現在就這麼被她們騙去了。她們賺錢倒挺容易的,專門和有錢太太打交道,而我,賺的死人錢,看著那些變了型的死人臉我都快吐了,我越想越不平衡,一到我家,我就趁她不注意把她殺掉了。看到她斷了氣,我突然很興奮,這不是很好的練習對象嗎,但我又不需要她的身體,就趁晚上沒人扔掉了,反正這裏是郊區,晚上路上沒人的。這次成功後,我沒敢再下手,想先聽聽風聲再說,警察應該沒有注意到我,我當時在美容院裏留的是假資料。
後來那天師傅對我說,明天的化妝我跟上,我一開始還很高興,一打聽才知道,是個缺了手的女人,那個死老頭專門讓我接惡心的活。下了班我心情不太好,就在路上逛,正好又看到一家美容院,我就毫不猶豫地進去了。照例又騙了個女的回家殺掉,這次我還要利用一下她的手臂……第二天化好妝將屍體裝到棺材裏,連師傅都誇我了:‘小鄒你這假手哪裏買的,看起來真逼真啊。’我心裏很得意,我知道我已經上癮了。
然後就是第三個、第四個。我一點都不內疚,因為那些女人活該,她們貪錢,明知道已經死了那麼多同行了還要跟我回家,活該!哈哈哈哈……”她好象已經陷入了癲狂。
周日,季禾一個人去參加了一個葬禮。遺體告別的時候,季禾發現死者手中戴著的戒指很別致,是一枚心型的鑽戒,死者邊上還躺著一個娃娃。“戒指是孫東勤買的,他說對不起虹,還說自己的心跟她去了,那個娃娃就當作是他們的孩子,有孩子陪著,虹去另外個世界也不會太寂寞。”“紅顏”的店長趙小姐一邊說一邊陷入了對張虹影的追思。
季禾回家後和季媽媽說了今天的見聞,陳少琪也頗為傷感,“其實,女人在意的又怎會是左手上細細的指環,戒指並不能承載男人對她們做出的一生不變的承諾……喂,你剛回來又去哪裏啊?”
季禾隻說著“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就跑出了家門。現在他在一所院子前,院子的一部分鋪了地磚,靠近柵欄的地方卻砌了花壇,種了一叢叢的太陽花,一派生機勃勃的樣子,季禾若有所思地繞著院子轉了一圈,發現院子角落裏有一處的花朵枯萎了,季禾微微一笑,掏出隨身帶的軍刀開始挖掘,在挖了十幾厘米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一個黑色塑料袋包裹的東西。
“應該就是這個了”。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婚戒戴在左手,而死者被砍掉的卻是右手;能解釋為什麼張虹影隨身行李中並為發現李亦瑜的屍塊,並且張虹影的遺書中也未提及分屍及拋屍的事;同時也能解釋為什麼孫東勤好象一開始就知道死者是自己的妻子——恐怕警察不讓他去認屍他也會主動去的吧。
想到這裏,季禾撥通了王膺的手機,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他,卻沒有說自己的想法,這案子還是否有所轉折要看法醫們和警察們的了。王膺大著嗓門讓季禾別走開,他馬上派人過去。季禾站在院子邊思考著是什麼讓孫東勤痛下殺手,為了錢還是為了情?季禾想象著那天預謀殺妻的孫東勤悄悄地回到家裏,發現妻子倒在地上,頭上的傷口冒著血,卻還有氣息,他在家裏看到了張虹影忘記帶走的衣服,一個新奇而又大膽的念頭取代了原本的計劃,他替妻子換上了美容院的工作服,然後在浴室裏殘忍地將一息尚存的妻子殺害並分屍……但如果他知道那個美容師是張虹影的話,他還會那麼幹嗎?
季禾正思考著,身上好象滴到了雨水,可天還是好好的,原來是小區綠化的自動灑水器開了。逆著陽光,季禾依稀看到撒水器噴撒出的水霧上,架起了一道淺淺小小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