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立刻不作聲,把牆上的燈鈕一撥,熄了簷下的燈。於是亦進和毛猴子也撥出刀來,一邊一個,夾了那人左右走。那人跌撞著走上樓梯,在他身後,可以聽到呼嗤呼嗤,他鼻孔裏發出急促的呼吸聲。他還是不用大狗說第二次,一路走著,遇到電燈,就把它熄了。因之四人同走著,前麵是光亮的,後麵總是黑漆漆的。到了二層樓,轉過一個橫夾道,在一扇門邊,那人停下了腳步。門外垂著白綢印花邊的門簾子,相當的可以想到這屋子是最精致的屋子。那人掀開門簾子,將手敲著門,三擊一次,連敲了三次,卻聽到裏麵問道:“誰?什麼事?”那人從容的道:“楊先生,我是趙四,湯公館派人送了一封要緊的信來;來人還說有要緊的機密事,當畫報告。”裏麵人沒說話,但聽到拖鞋踏著樓板響,大狗右手緊握了刀,左手將身後兩人各扯了一下,亦進機警些,便緊一步,抓住趙四的農服,拖鞋聲近了門,有人問道:“趙四,你不是請假的嗎?”趙老四道:“一點鍾我就回來了。”隨著這話聲,那房門向裏開了。在門簾子縫裏,大狗就看到楊育權穿了一件條子花呢睡衣,頭發微蓬著,他的態度,是相當的悠閑,兩手舉著,打了一個嗬欠。接著,他就走近橫在窗戶邊的寫字台上,由香煙聽子裏取出一支煙卷子,口裏很隨便的道:“進來。”大狗知道亦進和毛猴子緊逼著趙老四了,在他手上奪過那封信,身子半隱在門簾子裏,向前半步,趙老四是按了以先的叮囑做,這時就說:“這就是楊先生,你把信呈上去。”大狗左手舉著信,沒有再走。那楊育權回轉身來,正按了打火機,將嘴角上銜的煙卷點著,見大狗不敢見闊人,便向前兩步,伸手接那信。他看到信封上雖寫著他的名字,似乎是拆看過的了,正想發問,可是他的眼皮不曾抬起來,大狗右手拿的那柄尖刀,已隨他半側的身子向前一正,伸了出來。就在楊育權微低頭看信封的幾秒時間裏,屋梁下百燭光的電光,映著一條秋水,飛奔了他的頸脖,大狗已沒有抽回刀來的工夫,向前一跳,人送著刀,刀紮著人,轟咚一聲,倒在樓板上。在門簾子外隱著的徐亦進,早就料到必有此著,跟了跳將進去。門外站著的毛猴子,周身都麻酥了,手裏捏住的一把尖刀,撲篤落下,而被他監視著的趙老四,酒色消耗之餘,更是受不得驚嚇,兩腳軟癱著,人就蹲了下去。毛猴子耳朵裏雖聽到門簾子裏麵哄咚哄咚幾下,但是既不敢走進房去幫忙,也不曉得退後溜走,就是這樣站在趙老四身後,直到亦進走了出來,手拉著趙四道:“走,我們下樓去。”那趙老四索興躺在樓板上不會動。大狗隨著電燈一熄,走出來了,接著還悄悄的將這裏房門帶上。亦進低聲道:“這膿包嚇昏過去了,丟開他,我們走罷。”大狗道:“不,我們還要借重他。”就向地麵踢了一腳道:“你再不動,我就殺了你。”趙老四哼著一聲,爬了起來,卻叉跌下去,大狗道:“二哥,我們攙著他罷。”於是兩個各挾住他一隻手膀,把他挾下樓去。這屋子裏的人,荒淫了大半夜,這時已睡死了過去,外麵平常的一種腳步聲,誰也不會介意。四人到了那大樓外的小樓前,星光下見一個人影子靠了門,阿金在那裏低聲道:“恭喜你們平安回來了,我們快走!”大狗道:“快走,還有一個仇人在這樓上。再說,明天早上這案子一現了,我們怎樣混出城。”於是低聲喝道:“呔,趙老四,汽油在哪裏?你說,還有一個姓胡的小子,在樓上哪間房?”趙老四到了這裏,神誌清楚了些,因道:“這樓下左邊屋裏就是,他一人住著,汽油在隔壁,汽車在大門口,讓我上樓去拿鑰匙。”
阿金道:“不用費事,我這裏有。”說著,就把鑰匙塞在大狗手上,大狗四人一路向左邊屋子去了。阿金還在這裏看守後門。但是他們再出來,卻隻有三人,一個人肩上扛著一隻汽油箱,由麵前經過。那個楊育權的奴才趙老四卻沒有出來,阿金在暗中笑了一笑,約莫有二十分鍾,一陣雜亂腳步聲,由大樓下奔著向前來,阿金倒嚇了一跳,但人到了麵前,依然是大狗三人,他道:“陝走。”挽了阿金一隻手,拉了向門外跑。門外原是菜園,大狗就拖著她,由菜葉子上踏了過去,一路窸窸窣窣的響。阿金不分高低的跑著,讓一根菜藤絆住,就摔倒在菜地裏。大狗把她拉起來,她拍了身上的塵土道:“怕什麼?鐵門檻也闖過來了,滿眼全是大小的路,隻要我們不糊塗,向哪裏走也是通的。”說著,有一陣涼颼颼的風,由臉上拂過去。抬頭看天上時,一片片的魚鱗雲,把天變著灰白色,兩三點星,在雲縫裏閃動,一鉤殘月,像鍍金的鐮刀一般,在東邊竹林角上掛了。雲片移動著,仿佛這鐮刀在天上飛奔的割著雲片。在這朦朧月光下,看見遠近一群高低不齊的屋脊,靜沉沉的,立在寒空裏。剛才那一番拿性命在手裏玩的工作,沒有驚動這大地上睡熟的任何一個人,阿金也覺得這件事沒有一點影響,心裏有點奇怪。忽然眼前一亮,一陣白光,在大樓裏反射出來。那光閃閃不定,火也就逐漸的強烈,這就有三四個黑頭煙,直飛入天空,有千百顆火星,帶了很大的火焰,由屋脊裏向外伸吐。亦進笑道:“這一個魔窟,給我們掃蕩了,不要看我們是些下等社會人,作出來的事,上等社會的人,一百年也不會有!”大狗道:“殺不死的那些鬼,逃不出來了,我們走罷!”說著,就向竹林子裏走去。那高大樓房上發出來的火光,照得大地通紅,在紅光裏,把這四個人影子,向遙遠的大地上消失了。他們留下來的一場大火,足足燒了三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