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有一個小房間,我從小到大一直住在裏麵,這次回來,自然是外甥打燈籠——照舅。悠悠比我待遇好,老媽安排她去南屋睡,一個人霸占四間房子。睡覺前,我溜過去看悠悠,她正站在牆壁前看牆上的詩詞。牆上掛的是李清照的詞,長調《永遇樂》。詞雲: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拈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這首詞用毛筆寫就,雖然是婉約詩詞,但筆意金戈鐵馬,儼然有風雷之勢。此乃螞蟻舊時的手筆。遙想螞蟻當年,老爸逼練字,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漏箭移,重門一時緊閉。待得技成,破門帶吳鉤,寫詞百首。往事如夢,可知今夕何夕?現在看以前的疏狂之作,我臉一下紅了。要命的是,詞的左下角我居然恬不知恥地署上了自己的大名。我趕緊站在這幅字前,擋住不讓悠悠看。“以前寫的,字太醜了,見不得人的。”我說。“看不出你還有這手嘛。”悠悠的話讓我有點小得意。哼哼,螞蟻的多才多藝豈是你能料之的?可是接下她的話又讓我張口結舌,無言以對:“毛筆字寫得還不錯,你用圓珠筆寫的怎麼就那麼醜呢?”
我唯有苦笑:“說來話長,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快了……”我咳嗽了一下,轉移話題,輕輕說道,“我們什麼時候回北京?本來想明天就回去的,可是剛回來我們就走,我爸媽可能會多心……要不我們後天回去?”
悠悠低頭,不置可否。這時老媽抱著被褥進來了。她一邊在床上鋪被褥,一邊念叨:“他們一年也不回來幾天……”
老媽的老毛病又犯了,又開始嘮叨。當然,這種嘮叨聽來親切無比。我就是被她這樣嘮叨大的嘛。對付老媽的嘮叨,我早有良策——我衝悠悠吐了吐舌頭,捂住耳朵一溜煙跑回西屋我房間。我的房間有兩扇門,一扇門通向西屋客廳,另一扇門通向院子。在房間待了一會兒,估計老媽已經走了,我開了通向院子的門,進南屋一看,老媽和悠悠正坐在床上牽著手,相談正歡。
看見我進來,老媽站起身,對悠悠說:“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她又轉頭對著我,摸摸我的頭,“你也早點睡。”我點頭。老媽一出門,悠悠突然古怪地一笑。我驚異道:“咦,你笑什麼?”“你老媽太可愛了,我很喜歡她。”“嗯?此話怎講?”“她啊,她剛進來,推銷你來著。”“推銷?”我指著自己,“我?她要把我賣給你?咱得先說好,我可是賣藝不賣身的。”悠悠笑著打我:“鬼才要買你!你老媽啊,剛來推銷你,說你怎麼怎麼著好,人老實,身世清白,從小就是好孩子,不用她操心——”悠悠笑得直打跌,“你老媽很直接的,她問我,問我願意來你們家做媳婦麼?”這個老媽!居然給別人說這個!我臉紅得要滴血,幹脆厚著臉皮問,“你怎麼回答?”“我能怎麼回答,我總不能就直接給她說,我願意吧!”說的也是。我起身準備回我房間,順手刮了一下悠悠的鼻子,“你早點睡。我回那屋了。
老爸老媽還沒睡呢,我不能在你這裏待很晚,不然……”
悠悠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心裏柔情忽起,順手攬住她,給了她一個深深的吻。悠悠的嘴唇顫動,又軟又鹹,她開始輕輕啜泣。我倒不好走了,安慰她道,“怎麼又哭了?還生我的氣?要不我讓老媽過來替我道歉?你看你哭得這個樣子,醜媳婦怎麼見公婆嘛!”
悠悠破涕為笑,打了我一拳,“誰是醜媳婦,你才醜!”可是她笑了後接著還是淚珠撲簌而下。我抽出床頭的抽紙給悠悠擦淚:“你在這邊等我一會兒,等爸媽他們睡了,我悄悄溜過來陪你。”悠悠還是抓著我的手不放,我歎氣,“就一會兒,爸媽睡了我就過來,好不好?”悠悠的手這才鬆開。我回西屋,特意從正麵進,路過客廳的時候,故意加重了腳步,幾乎是踏著閱兵的步伐走進了房間。在房間過了大約十多分鍾,估計爸媽已經睡了,我換了雙軟拖鞋,輕輕拉開對著院子的門,悄悄溜到院子裏一看,爸媽房間的燈果然滅了。於是我提著腳步,進了南屋。悠悠早把燈關了,房間一片漆黑。我一邊往床邊摸,一邊想,要是老爸老媽知道我在他們眼皮底下這樣竊玉偷香,非打死我不可。
終於摸到床,悠悠伸手把我拉了上去。我們緊緊抱在一起,吻了又吻。世界安靜得出奇。我和悠悠如此緊密地抱著,久久不語,仿佛如同被遺棄在太空的碎片。
周圍是深邃無邊的黑暗。“累了就睡覺。”我說。悠悠搖頭。我們側身抱著,雖然看不到,但我能感覺到她固執又堅決地輕輕搖頭。如此過了許久,悠悠示意我平躺下,她換了個姿勢,雙手環臂抱著我的腰,身體斜依偎著,頭靠在我胸口上。此時我想到,小鳥依人也許是不對的,小貓依人還差不多。悠悠這個樣子,正如溫柔的小貓一樣,藤繞大樹,飛鳥歸林,我們成為一體,不分彼此。她的呼氣溫暖異常,透過我薄薄的T恤,輕撫我肌膚。我伸出右手,五指從她的脖子後麵穿過,輕撚她的發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