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就有這樣的人,盡管麵對著的是心已冷、情已絕、人將去,縱然再想也隻是空想的結局,然而,為了實在不忍舍棄愛的情懷,還是寄希望於,再堅持與再努力一下,同時,盼能發生想象中的出現可逆轉的奇跡,哪怕所作所為毫無尊嚴,顯得有點厚顏無恥竟也不在話下。於是,沙力為不甘失去愛的情懷,其實是到了死糾爛纏的地步。然而,他看到皺起眉頭的雨蓮卻是更堅定地搖著頭:
“剛才我說過了,這已經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你這麼苦苦挽救的心情,隻有使我感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我現在再說一遍,在情感上,沙力,我們已經不可能再有明天的了,這是我最後對你要說的話。”
“那你看在我處處為你著想的麵上,就不該對我太絕情……,譬如……。”
顯然,此時,無知又無道,隻是完全被美貌征服了的沙力,也是越被否定就越是有逆反而起的心情,他非要力爭一下,非要對方對自己有所認可不可。因此,他又要提自己很難容忍雨蓮對他不領情的那件事來了。
“是的,你是有許多很為我著想的地方,”不等沙力說完,這次,雨蓮也顧不上禮貌,就打斷了他的話,接口說,“譬如,你剛才又提到的,啟發我到綠地園裏去撿拾貓糧的事。這件事你多次提出,你總認為這是為我著想,為我好,我卻總是不能理解得到!不領你的情!可是沙力,在我看來,要是我去做了這事,我與那些退休工人們比,是會叫我深感羞愧不已的啊。今天我終於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了:在這件事上,我們倆最根本,也是最難以融合的原因就在於,我們中,一個是,僅為一些微利小惠可以不擇手段,而對自己有怎樣的人格品性是毫無道德意識作守護的人;一個是,十分在意於自己的任何舉止行為,都要具有崇尚品格和氣質秉性的人。在這方麵,我們倆是如此的迥異,怎麼愛得起來?何以作一生的理想伴侶?如果我們隻有形式上的婚姻,那爸爸跟我說過,‘無愛的婚姻,是婚後心的墳墓。’我覺得我爸爸的話是對的,是切切實實理性的,冷靜的,對婚姻的本質認識,我期待你能換個思考的角度,也能這麼的來看待你多次提出的撿拾貓糧的問題。”言語至此,何雨蓮停頓了一下,接著,在沙力還沒再表述什麼時,又說道,“沙力,今天時間不早了,可是我們還在很陌生的山野林地裏,天太暗,我們要走不出去了,我想我們還是趕快回去了吧,好嗎?”
對何雨蓮的趕快各自回家的提議,沙力沒有什麼反應,因為他隻覺得自己的心裏已是,因恨多而深痛惡絕,為情少而心寒似冰的了。
沙力在這般心情複雜之間,也放眼到柴窗外去看著窗外的幽暗的夜色,雖默不作聲,卻是在感受自己內心深厚而熾熱的愛的情感,終遭到情已絕,人將去,已真的完全失去任何可挽回的希望間,產生出的,滿懷的惆悵與憂傷,並且,沉浸於一片的悲涼心情中,他感到自己已是欲哭無淚的了。
兩人因誤認了去處跑錯了地方,來到了“亦城”之地的這一間草屋裏,並且,都作了,以自己獨具的性情傾訴於對方聽的深心獨白,尤其,何雨蓮也分清了各自在理想追求上的迥異之情,此刻,心跡已明,欲言已盡,還有什麼可談的呢?何雨蓮略略沉思了一下,把還放在桌麵上的準考證夾入日記本裏,再把日記本塞到沙力手裏,接著打開自己的米色坤包,拿出一張銀行卡輕放在沙力的麵前。沙力見了很覺奇怪,便翻眼將詢問的眼光投射在何雨蓮的臉麵上。
“卡內有八萬元。”何雨蓮輕輕說道,“是你在提出買房缺款時,我父親答應過要支助你的,今天我用我的錢替我爸爸帶來了。密碼,就是我上次在醫院時給你那張卡上的密碼,你要都放好了哦。”
“我……,我再買房還有什麼意思呢!”沙力用滿是失望的眼神看著何雨蓮,十分沮傷地說。而何雨蓮向沙力看了一眼,內心雖不無微微震動了一下,卻沒有回應沙力所講的這句話。
見那位頭戴青布方巾,腰紮青布腰圍的年輕姑娘正要從自己身旁走過,何雨蓮立即招呼她過來,問清,並從包裏拿出錢付了餐費。
沙力見了說道:
“還記得,在我送你入院那天,何部長說過,你會以請我吃飯來表示對我的感激的,真是想不到啊!今天,你是這樣的來請我吃飯,是這樣的來感激我的!”
對於沙力充滿如此的情何以堪的表述,何雨蓮心裏無不也感到有些難過和不安。
“沙力,你不要再這麼說了,要是,你也是個真正的男子漢,我不至於有今天的決定!你不知道,你為我買的拐杖,我至今還保存著,不忍舍棄掉呢!但是,我認真想過了,我們與其有長痛,還是乘早下定寧可短痛的決心,沙力,我要真誠的對你說,你就原諒了我吧,也可以說,望你能寬恕我好不好?沙力,我在殷切地請求你。”
何雨蓮說後就低沉著頭,於沉思間沒再說什麼,沙力隻是凝滯地長望著她長長的黑髪,或是,定格於,放在桌麵,在隨意地撕碎一張紙巾的修長手指,還有,隨手指的一撕一動,也在顫動的手腕上的玻璃珠子手鐲,在因無奈而沉默中也不再說什麼了。然而,在沙力的心頭,就認定——雨蓮現在顯示出的所謂痛苦,完全是在做給他看的,等一轉身,到了高原那裏,不就又高高興興,歡天喜地起來了。
其實沙力不懂得,人的情感本是十分複雜的,正所謂“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沙力隻是感歎自己的這條愛的路走得好艱難,也隻知,他也應如世上的鳥,有愛就該必雙翔,卻不知在人間,多有因人事的錯迕而隻得接受無奈永相望的遺憾情緣,於是他對何雨蓮,也隻能從此在“斷腸聲裏憶平生”的了。
在兩人起身,要離開餐桌時,雨蓮拿起沙力忘在椅背上的那件黑色外套,走上兩步去遞給了他,而後,他們倆仍是一前一後地步出了草屋。一到屋外,隻覺四周盡是黑暗,夜空卻印著一片的深藍色,但他們還是堅決地將身投入到蒼蒼茫茫的,昏暗中依風搖曳著的叢叢竹影裏,順著腳下,夾在黑色草地中的一條白色細徑小道,一直默默地,沒有回頭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