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普天下的人來講,利益上得到了滿足,總都是歡天喜地的,喜笑顏開的。然而,當失去利益,尤其是再失去屬已占有的利益時,怎麼不總是陰鬱不快的,甚至是悲悲切切的?這對於江海嶺更是如此!當初,剛剛獨自入住由厚實家業鋪陳的,富麗廳堂與華美樓廊的家室時,心是,心滿意足得心醉神迷。就是站在窗前看那庭院景象,也是難抑心潮,喜出望外的。然而,昨天噩夢般的在最後再次痛下決心,要將這一切都全部賣光之際,繼續上上下下,角角落落看一遍,心自然是在,觸目傷懷中油然而生起一陣陣的切膚之痛。
“哦——,今天雙方既然談妥了房價,來,江先生,你也請簽字吧。定金,下家隨後在電子賬戶裏轉吧。嗬嗬,好好,好好!這樣麼,我們一錘定音,皆大歡喜的啦!”當一個,頭頂中央脫髪得如擺上個荷包蛋似的中介,把一份正式的《房地產居間買賣協議書》推到江海嶺的麵前,再遞上一支水筆後,樂不可支的中介就等江海嶺落筆了。接過水筆,痛心疾首地抬眼掃過坐於桌條對麵,中年夫妻加上一位年老嶽父,以及在一邊不斷轉著圈玩的幼童,見買家那一個個喜滋滋的臉色,江海嶺是蹙額地提起筆,推了推眼鏡,低頭要簽下自己的姓名,忽的,他被一聲震撼地呼喊驚詫住,也即停住了簽名。
“海嶺阿哥!這個字你絕對不能簽的啊!”
隻見,人還沒到,喊叫聲已搶先到來的阿金,一踏進門來,不等江海嶺回過神,走上一步,就抓住他的棕黃色麂皮絨外衣,將他拉離開條桌,並強拽到到自己的身邊。嬌嬌也緊跟著,竟顧不上本有的膽怯,也許是一往情深而情不自禁,更還有她內心的焦急與憐憫吧,伸出手去似是碰還是扶地,輕搭在江海嶺的手臂上,眼睛則總不離的落在他身上。
“來,來來,我們再談談看吧。”阿金說後,又對著,連停立著不再轉圈玩的幼童,竟個個十分愕然地瞪著眼,緊盯著他們看的買家與中介,那一臉的驚疑神情,說,“很對不起,讓我們再談談,再談談。”
隨之,阿金與嬌嬌將江海嶺帶出了門外,回到明亮的大廳,再進入一旁的一間無人的小間裏去了。
“你為什麼一定要賣房呢?!賣了,你住到哪裏去啊?!!”
“金兄啊,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還能不賣嗎?!不賣?不賣叫我怎麼辦哦!”
兩人對言之間,江海嶺是滿麵愁容,顯然賣房之事不僅使他,就是阿金也心情沉重得黯然神傷起來,於是,兩人沒再問答,隻是於沉默中,哀愁的目光與痛惜的眼神相互長望著。
而後,江海嶺對著阿金與嬌嬌便講起了,近來針對他所發生的,令人不安得如芒刺在背,又傷感得可椎心泣血的那些事來:
自他將總經理之死的來龍去脈,及其事出因由的書麵文,上交到黨委會與改革領導小組之後,領導層在分析陳述內容,討論處置方案的過程中,是難免會披露出一些星星點點的關鍵消息。然而,盡管是星星點點的流露,竟使整個公司全如點燃了爆竹店裏的引線,火一下躥躍起來,全公司即都炸開了。整個公司驚心怵目於,貪汙了公司駐TJ辦事處一期多的,4千9百餘萬元全部銷售款的事實,加上利用總經理提供的,澳國神鳥集團想和公司談判合資發展的意向,先以投資300萬至1億美元的假名義,然後巧立種種名目,從中詐騙了580萬元的經過,從而使員工們聞風而起,赫然而怒。對於深覺總經理死得蹊蹺,卻苦無實證,但總在不停追蹤尋跡的公司廣大員工來講,當傳聞到他們倆,是如何以建立一項所謂的新項目為由,從謀劃,實施,推進這件事的一開始起,就怎麼先已同步地設計好刁鑽狠毒,又聰明極其的金蟬脫殼之計,將一切罪惡引向了總經理,致使總經理,因一時不能為自己的無罪作有力的舉證而成了眾矢之的;又畏於立案,惶恐轉入司法程序,最終難逃刑事,尤其是為了這件事,與家人發生了一次極激烈的爭吵,終於,在萬箭穿心般的難受間,乘月黑風高的深夜投河自盡,是這樣地以生命的代價來極力表明——自己雖很貪婪,很腐化,但其中確實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冤屈要申訴!總經理這樣的死,使員工們隻覺得駭人聽聞!近來他所見到的群情激憤之狀,都如怒目金剛似的橫眉冷對!連好些的女員工們,也都是柳眉倒豎,艴然不悅的!尤其是發生的三件事,怎不令他,不是搓手頓腳,即是痛入心脾——
一.曾有人直接湧入到黨委會會議上,或是改革領導小組會議上,當場呼籲,堅決要求把他從改革領導小組中清除出去。甚至發生,在一次的改革小組討論會上,有人衝進來揪住他往外拖,這情景叫人既尷尬又難忍,人的尊嚴何在啊!當時,還是高原堅決製止住這樣的粗野行為。據說,書麵以及口頭提出這樣要求的就更多。
二.員工們也聲言要將馮登科開除黨籍,而他,必須被辭退出公司。一次在飯廳裏,隻是為了排隊打菜的先後事,與人發生了不是自己願發生的爭吵。情激之際,那人為了使氣勢上占上風,卻把本不搭界的貪汙事與怨殺人,毫無道理地聯係起來講,迫使自己與其爭論。爭論中,那人卻一邊喊叫開除開除,一邊竟把滾熱的湯水潑在自己身上。雖然大家還是公正地指責那人是非不分,欺人太甚,像個無賴,但總覺自己已是個抬不起頭來做人的人。
三.也有員工堅決要求公司報案,要求司法機關立案審查。自己一見到那些瞋目切齒,義憤填膺的人,也就有摧心剖肝之感,及羞於啟齒之愧。自知,他們對自己為何如此的憤慨?那可都是大家加班加點,辛辛苦苦勞動的血汗的積攢,但卻被我們嫁禍於人的全私自吞噬了,由此,他們能不橫眉怒目地疾言厲色嗎?!當然,有的人反映是過激了點,但還不能理解他們?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在現在,更可感知總經理當時的處境與情緒……。
前兩天,針對近來所發生的群情激憤之事,黨委與改革領導小組經討論決定,最後委托李沛文和高原,與自己正式的談了一次話,說是:為了最大可能的治病救人,能給出路盡給出路,所以,隻要能夠退賠清,隻要能徹底認識問題,公司不準備向司法部門報案,隻是在公司內作些紀律處分。至於群眾情緒,黨委與改革領導小組會做些政策上的工作……。
當江海嶺正在訴說,不得不賣房來籌集超千萬的退賠款間,忽聽到門上敲了兩下後,隨即門被推開,那位,頭頂“荷包蛋”的中介站在門口,滿臉不快地催促著說:“哎,哎,江先生啊,你們談好了麼?下家那裏是不願意再等了噯。”。
“就讓我去簽這個字吧。沒有滅頂之災的感受,也就不會有刻骨銘心的悔恨!”江海嶺眼望著阿金斷然說道,然而神情卻是悲戚戚的。隨後,又轉向中介,見他依然是怏怏不樂的樣子,便急匆匆地應答,“噢,噢,我簽,我簽,我立刻就簽。”說著,江海嶺跟著中介就走出了這個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