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部的中校幹事鄭文斌拿著文件夾,邁著輕快的腳步,來到了賈政委的辦公室門口。他前後看了一眼,沒有什麼人,就來了個深呼吸,穩了穩神,想象著自己敲門進去,然後舉手敬禮,然後政委非常和藹可親……於是,他挺起胸部,喊了一聲:“報告!”
門內應了一聲,他輕輕地推門進去,敬了禮,遞上文件夾,恭立一側,等候批示。政委手拿紅鉛筆,一行一行看得很細。
忽然,政委不知想起了什麼事,抬頭對鄭幹事說:“小鄭,你到隔壁把王處長給我叫來。”鄭幹事正要走,政委又說:“唉!算了算了,還是我去給他交代吧,你在這兒等一會兒。”說完,他就出了門。
鄭幹事端端正正地站在那裏,望著政委堆了很多文件的寬大的辦公桌。忽然,窗口吹來一股風,把桌上一張報紙和政委的一個深綠色筆記本吹到了地上。鄭幹事知道這種筆記本是軍區為首長統一印製的保密筆記本。他急忙上前,把報紙和筆記本撿起來,放回桌子上。
正在這時,門一響,政委回來了。
鄭幹事回過身,對政委說:“剛才一陣風把筆記本吹到地上了。”
政委看了他一眼,說:“沒關係!沒關係!沒什麼保密的,沒關係!”
鄭幹事的目光緊跟著政委,又說:“剛才,突然吹進來一股風……”
這時候,政委已經坐到了椅子上,斜過臉又看了鄭幹事一眼:“不要緊,沒關係啊。”
鄭幹事心裏覺著有點……就又說:“剛才,不知怎麼搞的,忽然就進來了一陣風……”
政委又一次抬起頭:“我不是給你說了嘛,沒什麼關係嘛。”說著,他在文件上簽了字:“好了,拿去吧。”
鄭幹事接過文件夾,總覺得心頭有點小疙瘩,就紅著臉,有點緊張地說:“政委,剛才、真是,從、從窗子那兒吹進來一股風……”
政委看著鄭幹事,說:“你這小鄭今天是怎麼啦?我不是給你說過了嘛,沒關係呀,你還讓我說什麼?好啦好啦,就算是從窗口忽然吹進來一股風……這總行了吧,去吧去吧,快去吧。”
鄭幹事連敬禮也忘了,轉身出了門。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他坐在椅子上,懷裏抱著那個文件夾,腦子裏一直在回想剛才在政委辦公室的情景和政委說的每一句話。唉,這該怎麼辦啊?說什麼也不能給首長留下那麼一個印象呀!
鄭幹事一個人在辦公室,把手狠狠地砸在大腿上,在心裏說:“真邪門!真要命!那股討厭的怪風,你為啥早不吹晚不吹,偏偏要在那個時候吹呢!你那個討厭的筆記本,你幹嘛早不掉晚不掉,偏偏要在那會兒往下掉呢!”接著又想:現在可倒好,你一個堂堂副團職幹事,還講究是什麼模範共產黨員,是什麼優秀機關幹部,是什麼自學成才標兵……你竟偷看首長的保密筆記本!你、你、你,你這是什麼思想品質?你算是什麼政工幹部?這今後還……先不說下一步提升處長的事,就說今後咋見首長呀……要不,就主動去找首長,再誠懇地說明一下:當時的確是忽然間從窗口吹進來一股風……可是,如果去了,首長會怎麼想……他越想腦子越大……
有好幾次,他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政委辦公室的門口,可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又回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鄭幹事腦子裏老是盤旋著筆記本的事,心頭的思緒簡直成了鬥大的線團,纏起來沒個完:再找找首長……到底去?還是不去?
從此,鄭幹事總是情緒恍惚,心神不定,睡覺不穩,吃飯不香。妻子看他神色不對,就問:“你這是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嗎,整天魂不守舍的?”
鄭幹事總是說:“沒事,沒事。”
年底,鄭幹事被通知轉業。
一天,政委忽然打來一個電話,叫他過去一趟。
他到了政委辦公室,政委非常和氣地拿出一個保密筆記本遞給他:“來,你要走了,也沒啥好東西,就送你個筆記本,做個紀念吧。”
他望著政委,呆呆的站在那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原載《新消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