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驪山腳下，是石榴的故鄉，也是我的故鄉。
父親是培育石榴的能手。
那一年父親的一個朋友從城裏來我們家小住，臨走時，他望著父親培育的小石榴樹說：“這些小樹苗將來都能長大開花結果嗎？”
“能呀，這是專門培育出來的優良品種啊。”父親笑笑地說，臉上有一種掩飾不住的歡快。
接著，父親的那個朋友提出，要父親為他選一株最好的小樹苗，他要帶回城裏養在花盆中，讓它開花結果，當做雅景終日相伴呢。父親略一思索，給他刨了一株，包好根帶走了。吃飯時，父親臉上鬱鬱的有些不快，我便問：“你怎麼不高興呢，是舍不得那棵樹苗嗎？”
“怎麼會舍不得一棵小樹苗呢，我是擔心那棵樹苗從此就結不出正果了。它作為禮品送給人，得到愛惜，原是好事，卻實在是把它給毀了。”
我聽了父親的話，心裏也就疙疙瘩瘩的不大舒坦。但畢竟是樁小事，不久，我便忘卻了。我想父親也是。
過了兩年，父親的那位朋友又來探望父親，他照例去榴園溜達。他見了園裏那些石榴樹，大叫起來：“喲，你這些樹苗咋長得這麼歡實呢？唉，我的那棵……看來還是要行家經管呢。”
父親聽了，隻是笑了笑。不幾天他托人將那盆石榴樹帶來了，又附了一封信，說是他可惜石榴樹這麼養著，終會被他那個外行給誤了，不但結不出果，怕是連一朵花也開不了呢，還是送回來由父親管上吧，等開花結果時再來取。
我一看那棵小石榴樹，果然和前年無甚兩樣，而它的夥伴們早就竄上去老高了。
想不到父親並不把它放到正經榴園裏去，很隨便地置於路旁，任其自生自長。我不解，又可憐小石榴樹那矮小的萎弱的模樣，就問：“爸，你為啥把它不放到榴園裏，讓它趕快長，好趕上它的夥伴們呢？”
父親看了小樹一眼，搖了搖頭，淺淺地一笑，說：“傻孩子，它永遠也趕不上它的夥伴們了。”
“那為什麼呢？那位叔叔不會管，現在你管它，還趕不上嗎？”
“我管也趕不上的。”
我再問：“它的夥伴們先長大，它隨後再長大不行嗎？就好像我們小朋友賽跑，第一名能跑到頭，最後一名也能跑到頭，隻不過遲一點呀！”
父親哈哈一笑：“不行啊，樹苗的成長和你們小朋友賽跑不是一回事，再說，小石榴樹嘛，它是在最不應該耽誤的時候給耽誤了。”
“它怎麼給耽誤了呢？”我瞪大了眼睛問。
“啊，你真是個鬥大的線團，纏起來就沒個完啦。”父親拍了一下我的頭，“它呀，它不應該離開它原先紮根的土地，讓人作為盆景供奉在案幾上呀。”停了一會兒，父親又說：“孩子，你以後要永遠記住這個道理啊。”
我聽了父親的話，想了好久，也不能完全理解。現在過去十多年，我才有點明白了。
（原載《銀川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