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兆冥,安撫過樂尋,晚上九點鍾左右,我從遠山大廈走出來,往前步行到大廈轉角處,在一家中式茶館裏,發現了那兩個女人。
茶館外牆古氣十足,由仿古青磚砌成,沿著牆邊的茶座,一格一格向前排列著,從外麵看去,人們在格子裏或三五成群、或兩兩相對,或獨坐沉思,就像一幅幅用實木和玻璃鑲嵌出的述說人間百態的圖畫。這些畫中有一幅便是低眉垂目的蓮生和委屈落淚的蘇蘭。
此時此刻,除了我以外,沒人能懂得這幅圖畫的真正意義。
蘇蘭看起來即沮喪又難過,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淌。蓮生始終在安慰她,還時不時地遞給她紙巾。
這讓我想起在雲中的日子,她便是如此袒護她。無論她犯了多大的錯,她都會替她遮掩,也正是為了遮掩青禾的過錯,她表現的過於強勢,才讓兆冥相信修羅王女雪兒的話,以為她想借泰皇之力架空囚禁兆冥,而後霸占雲中。
這一場誤會,竟傷的他倆人神相隔一萬年。青禾雖不是直接作為者,卻間接導致了這個局麵,為了平複那份內疚,她陪著兩位城主在人界輪回了九十八世,卻隻能如我一般,眼睜睜看著他世世心血耗盡,而她世世淒涼慘死。元瑛當年的仗義是青禾永生永世的負擔,如果真的讓她們在她和他之間做選擇,她倆一定不會讓對方失望。然而,宿命煎逼了九十八世,萬年的相續中,已經累積了太多的不平和怨氣,這一次她倆還能安然處之嗎?
蘇蘭說話語速越來越快,她的情緒也隨之越發激動。蓮生一開始還很鎮定地傾聽,到了後來她遞紙巾的手顯得有些顫抖,終於她還是平穩地將紙巾遞了過去,又過了一會兒,等蘇蘭說完話,停下來後,她站起身走到蘇蘭身邊神情溫和地安慰幾句,又抱了抱她的肩膀,然後默默轉身從茶館裏走了出來。蘇蘭隔著玻璃看著她在雪夜離去的背影,眼淚忍不住又洶湧了起來。
我遠遠地跟在蓮生身後,隨著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幾對約會的情侶相擁著從她身邊經過,她抬眼茫然地看過幾回,低下頭加快腳步匆匆向前走去。
我是多想告訴她,這……都是一場夢,等你醒來一切都會不同。但是我不可以,她隻能靠她自己,而我隻能陪在她身後走啊走……不知去向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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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生從燥熱的茶館裏走到大街上,冷風夾著小雪花兒鑽進她的發間,溜進脖子,冰冰涼涼地泌著滾燙的脊背,讓她煩亂的心情平複許多。她思量著自己現下究竟是個什麼情緒。想哭嗎?不是。想笑嗎?也不是。她的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這件事情,其實是她自作自受,始作俑者竟是她自己。
蓮生和蘇蘭是大學同學,二人自東部徵省大學的傳媒係畢業後,蓮生留在省城,不久被樂尋招進省廣集團下屬的一家公司工作,而蘇蘭則回到北方家鄉,在峰雲網地方分部從事采編工作,在那個濱海小城裏,她為了一個等太久的男人賭氣閃婚閃離了一回,鬧得滿城風雨,當教師的父母便覺臉麵掛不住,她自己也受不了整日如影隨形的風言風語。
後來,蓮生跟隨樂尋赴西京創業,蘇蘭便來投奔她。那時候蓮生的處境非常艱難,聽說蘇蘭要來幫她,高興地整夜睡不著。
蘇蘭到西京的那天,蓮生為了陪樂尋去見一個約了許久的客戶,沒能去接她,隻好委屈蘇蘭從車站獨自一人拖著笨重的行李箱,一直拖到西京郊縣客戶的工廠裏來尋他倆。
蘇蘭到的時候,樂尋已經被客戶灌得酩酊大醉,那是蓮生平生頭一回遇見樂尋這副樣子,為了得到那筆生意,他拋棄了所有的尊嚴,竭盡所能地去討好客戶,讓蓮生即替他難過,又替他很難堪,也讓她認識到了創業的艱難。
她當年剛剛走出大學,到省廣的時候,曾經為了得到經理的位置,立誌要得到第一的業績。當時在省廣做總經理的樂尋為了挫她的心氣兒,特地讓她見識了一下陪酒作業務的女人。那天,樂尋請了一桌子的客戶,然後叫來幾名業務部的女下屬作陪,警告她隻許吃、隻許看、不許說話、也不許喝酒。她永遠忘不了,那些二十來歲的女孩子,一個個端莊恭敬地走進來,為了討好客戶,拚命喝酒的樣子,讓她忍不住瑟瑟發抖。而那些男人們將她們當做寵物來調弄,隨意的摟抱親撫,到最後,她們還被帶到裏屋去承受更加齷齪的待遇。那場昏天暗地的酒席,不堪入目的場麵結束後,第二天上午,樂尋的桌子上便多了幾張合同。樂尋意味深長地讓她去下單去執行這幾張合同,她卻扔給他一張假條,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回到住處後,她把自己困在狹小的畫室裏,描畫了一整天。難道有錢就可以隨便踐踏別人的人格嗎?難道生意隻能這麼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