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心裏沒來由的,有些焦慮。
他有些後悔當初聽了方繼藩的話,要讓太子來獨當一麵了。
在這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之下,他捱到了半宿,次日清早起來,方才想起今日乃是休沐。
他依舊去了暖閣,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奏疏,卻是心不在焉。
蕭敬似乎看出了陛下的心思,便道:“要不陛下召太子和方繼藩來問問?”
弘治皇帝想了想,似乎又想起了一個多月前的承諾。
沉默了很久,歎了口氣道:“罷了,朕過放手讓他們去好好辦事的,任他們胡鬧吧,塌下來,也是朕撐著,反正朕已習慣了。”
…………
同樣焦慮的,還有沈文。
沈文坐立不安,一宿未睡,想到自己的寶貝兒子,連死活都不知,他便心裏難受得厲害,一個勁的長籲短歎的。
一大清早,心緒不寧的沈文就命人抬著轎子前去西山了。
沈家上下,在夫人張氏的帶領下,早已到了中門倚門相盼。
沈文還好一些,他得端著,坐在廳裏,喝著茶,吃到了一半,突見家裏的侍從急匆匆的進來道:“少爺回來了,回來了……”
“少爺……”
“兒啊……”
外頭亂哄哄的。
沈文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還好,起碼人還活著,活著就好。
於是沈文興衝衝的到了中門,便見轎子在中門外停下,一幹人湧上去,有人掀開轎簾子,可……
簾子裏竟是空的!
“……”
“少爺呢?”有人喝問轎夫。
轎夫苦著臉,踟躕道:“少爺……坐不慣轎子,他自己走一走,就在後頭,老爺,夫人,這可怪不得人,人努力勸過,可少爺就是不肯……”
“……”沈文如遭雷擊,身子踉蹌了一下,他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如紙……
難道,瘋……瘋了……
自己兒子是什麼人,做爹的最是清楚,就算是在府上,從前院到後園,這個兒子都懶得走動的,恨不得叫人抬轎子送去。
他在秦淮那裏,就號稱無骨公子,一方麵,是表現他的孱弱,秦淮那兒,越是富貴的公子哥,越是曬不得太陽,邁不動腳,愛穿婦人才穿的華服,上頭多花鳥,要施粉黛,便連話,若是中氣十足一些,都會被人取笑,這等風氣,頗有幾分南朝時,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的意味。
沈文自然對此是極反感的,可是這一家子人都寵溺著沈傲,慢慢的,沈文也不得不接受了。
可是現在……自己的這個兒子,若不是瘋了,怎麼連轎子都不坐,從西山那麼遠的路步行回來?
這不是瘋了,還是什麼?
沈文覺得自己的心,絞痛起來。
他捂著心口,感到快要喘不過氣了。
就在這時,在那街角處,隻見一個人正背著一個包裹,徐徐而來。
他腳步很穩,臉上的肌膚黑了許多,依舊還是很瘦。
可這瘦與離家時不同,那時候是纖瘦,而如今,在這初冬,北風呼號,吹著他的麻布儒衫飄起,可他的身體,卻如標槍一樣的挺直,麵上的柔媚,早已不見蹤影,竟多了幾分菱角,眼睛也有神了許多。
沈傲不願坐轎子,是嫌轎子太晃,還是腳踏實地舒服一些。
一路步行而來,雖有十幾裏地,身後還背著包袱,包袱裏有換洗的衣服,還有帶回來的一些禮物,沒錯,他帶禮物回來了。
這十幾斤重的包袱,再加上十幾裏的步行,沈傲卻是不覺得累,連換氣的聲音都沒有。
一個月的艱辛勞作,他學會了如何種植土豆,能將大半的農書背個滾瓜爛熟,還學會了做飯,當然,主要是知道如何削皮以及掌握燉土豆的火候。
他已經開始熟悉和習慣使用火折子,知道如何引火,學會了騎馬,不過還未夠熟練。他還射過箭,不過箭術一般;除此之外,他還自學了半桶子水的醫術,還有就是這一身的體力了,有了一副還不錯的身體。
他走到了門前,見到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
眼淚,就已遏製不住,在眼眶裏團團打轉。
連張三八,尚且知道孝順啊,尤其是看著張母一身是病痛,半夜因疼痛,低聲呻吟。沈傲在夜裏,就躲在被裏哭。
打開始,他便受父母的寵溺,一直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從前讀書,每日都是孝啊孝的,可是事實上,他和方家那個該死的敗家子差不多,道理都懂,就是完全沒有禮數,平時惹是生非倒也罷了,動輒就氣得沈文和張氏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