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翰林話音落下,頓時謹身殿裏鴉雀無聲。
這些百姓,是真傻還是假傻?
他們這是什麼意思?
莫非……
許多人臉色慘然,很不好看。
什麼是清流,清流就相當於百姓們的代表,他們下察民情,上達天聽,主要的職責,就是代表天下的百姓,來糾察皇帝和朝廷的過失的。
可現在……
這些百姓有點蠢啊。
楊廷和有點懵。
這不是數百上千,這是十數萬啊,十數萬人,且還在京師一帶,這是何等洶湧的民意。
楊廷和萬萬料不到,清早時,並沒有太過關注的事,現在卻成了一柄致命的利刃。
楊廷和忙道:“百姓們因何故去西山?”
蕭敬回答:“不是說了,西山在招募莊戶!”
楊廷和有些亂,招募一千莊戶,卻來了十數萬人,不對啊。
方才許多站出來的清流,也有點懵了,無所適從。
弘治皇帝一楞,有點轉不過彎來。
楊廷和強作鎮定:“可否有人催促他們去,又或者是,百姓們受了什麼脅迫?”
朱厚照聽了,大怒:“和廷楊,你敢汙蔑本宮嗎?”
楊廷和自知失言,忙道:“臣萬死,隻是事情有些蹊蹺,這麼大的事,豈可不查個水落石出才好。臣……以為,臣以為……該請一些百姓來,當麵問清楚,陛下,請陛下恩準臣為巡按,徹查此事前由。”
弘治皇帝臉色有些冷淡,對楊廷和,實是沒有多少好印象。
這個曾經自己對他寄以厚望,令他輔佐太子的人,現在……原形畢露了。
“要問,就在這裏問,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何須這麼麻煩。”朱厚照氣得不輕。
此時,滿朝君臣都是一臉的疑惑。
這到底咋回事?
這麼大的事,確實應當立即弄清楚啊。
弘治皇帝頷首:“蕭敬……”
蕭敬正待要答應。
楊廷和卻道:“陛下,臣以為,為使百官信服,還是讓順天府隨意請幾個百姓來才好。”
他現在是真的急眼了。
到了這個地步,哪有後退的可能,隻能逆流而上。
一定是鎮國府收買了這些百姓,又或者是方繼藩弄了什麼詭計。
隻要一拆穿,事情自然真相大白。
弘治皇帝似乎沒有怪罪楊廷和的意思,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哪怕到了現在,還希望留給楊廷和最後一點的體麵:“那麼順天府立即去請人罷。”
謹身殿裏,頓時鴉雀無聲起來,每一個人都各懷著心事。
那順天府的動作極快,片刻的功夫,便帶了十幾個百姓來。
這些百姓也是嚇著了,一路被人押著入了宮,一臉的惶恐,看著這威嚴和莊肅的宮室,有人嚇尿了,死活不敢再走,幾乎是被禁衛架著,方才到了殿上。
這七八個百姓,有老有小,一進殿,看著這左右的百官,還有那高高在上的弘治皇帝,立即便嚇癱了一大半,站不住了,啪嗒跪地,哭號道:“草民萬死,草民不知犯了何罪?”
“……”
這百姓,實是真實的不能再真實了。
看著他們惶恐不安的樣子,有人竟是莞爾。
弘治皇帝不疾不徐的道:“楊卿家,可滿意嗎?”
楊廷和心裏咯噔一下,他清楚,陛下對自己的不滿已深,故意這般詢問,頗又譏諷意味。
他隻好裝傻:“請陛下容臣詢問一二。”
“且慢!”弘治皇帝沒有急著讓楊廷和詢問,而是起身,徐徐下殿,在眾目睽睽之中,走至這些百姓麵前。
這些人個個衣衫襤褸,渾身都是土腥,弘治皇帝竟還聞到了一股尿騷味,顯然,是有人真的嚇尿了。
見他們惶恐不安,猶如驚弓之鳥的樣子。
弘治皇帝凝視著他們,他們的膚色,遠比這殿中百官更加黝黑和粗糙,甚至讓人懷疑,彼此之間,是否是同族。他們的手臂往往有許多疤痕,手上滿是老繭,這些……是真正的百姓,假裝,是假裝不出來的。
弘治皇帝籲了口氣:“你們請起吧,不必害怕,這裏沒有人加害你們,隻是有些問題,想要詢問你們罷了。”
弘治皇帝說著,看中了一個老者,這老者大抵有六七十歲,佝僂著身子,黝黑的麵上,有許多的皺紋。
弘治皇帝親自將他攙扶起來:“老丈不必擔心,朕非毒蛇猛獸,來,給他們搬一些錦墩來,賜座。”
宦官們忙是搬了錦墩。
弘治皇帝心裏卻很感慨。
平時他總看太祖高皇帝留下的訓誡碑石,上頭寫著‘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話,這雖是訓誡後世子孫和官員們的警句,可絕大多數人,顯然都已將這訓誡拋在了腦後,雖然他們常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