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某專吃清史飯的大作家將作品改編成電視劇以來,清朝入關以來的第三個皇帝世宗胤,即雍正皇帝的知名度陡然上升。北京胡同裏的老太太並她們手裏牽著的小孫子,都知道咱大清國有一個雍正皇帝。

鄙人生性疏散,向來耐不住電視劇的冗長加嘮叨,所以盡管《雍正王朝》幾番熱播,我卻始終沒有看過。不過,雖然眼睛沒看電視,卻依然逃不脫雍正的陰影,因為總是有人來問,雍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是不是像電視劇裏說的那樣好。

說實在的,雍正是個什麼東西,我現在也說不好。此公在曆史上的名聲一直不太好,又偏偏夾在兩個名聲過大也過好的皇帝之間,想不灰頭土臉都難。雖然某作家給他平了一回反,也未必真的能翻過來。此公沒有他的老爹康熙那樣興趣廣泛,也沒有他兒子乾隆那樣詩興泉湧,隻有一筆字據說還說得過去(我見過的,無疑比到處題字的乾隆強多了),當政時間不長,又沒有多少可說的事情。不過,在我看來,跟其他的清朝皇帝比起來,這個人多少有點怪,讓後人麵對他的時候總忍不住想說點什麼,卻往往說不出什麼來。

正是這個雍正,登基做皇帝,空著正殿乾清宮不住,非要搬到偏殿養心殿忍著,弄得皇宮的政治地理大亂,大家都找不著北。

雍正在位的時候,組成了一個機要的秘書班子——軍機處,在他以後,軍機處取代內閣成為國家的核心決策機關。但是,雍正有秘書卻不愛用,總是自己親自批奏折,往往批得很長,口吻就像個愛嘮叨的老太太。不管臣子功勞有多大,讓他抓住點小毛病就嗦個沒完,非讓你靈魂深處爆發革命,將自己批倒批臭而後止。

批奏折批得長,不見得天天都那麼忙,至少不像周公似的,吃頓飯都要吐出來好幾次。所以,雍正也有閑功夫看看戲。看戲可是看戲,別的皇帝看過也就罷了,頂多當時一喜或者一悲,高興了賞幾兩銀子給扮戲的太監,不高興了賞他們一頓板子。可是人家雍正不是這樣,看戲都能看出一段軼事來。說是一次他看《繡襦記·打子》,此劇是明人根據唐代傳奇《李娃傳》改編的,說的是名門公子鄭元和名妓李亞仙的愛情故事。《打子》一折演的是擔任常州刺史的鄭父,看到兒子因迷戀娼家最後流落街頭,靠為人唱挽歌度日,一怒之下痛打兒子的情節。這段戲讓雍正十分高興,尤其喜歡扮演鄭父的小太監(大概更多地是喜歡這種賈政似的人物),於是把他叫到身邊賞飯。在吃飯的時候,小太監一時忘情,順口問了一句,現在的常州刺史是誰?雍正陡然翻轉臉皮,勃然大怒,說你這優伶賤輩,怎麼敢問國家的名器?當場下令將小太監杖斃廊下。

雍正不獨性格乖戾,行事還有點天真。從來曆史上輪到爭位的時候,父子反目、兄弟相殘都是免不了的事。勝利者對付政敵,或殺或坑都是應有之意,別人其實也說不出什麼更多的來。君不見,李世民殺了兩個兄弟,逼他父親讓了位,最後還不是得了明君之名。可是,雍正對付他的兩個爭位的兄弟,也不殺也不坑,卻封他們為“阿其那”(豬)、“塞思黑”(狗)。殊不知,這樣的封法細究起來卻大有不妥,自家兄弟是豬狗,那他自己呢?他的父親呢?

這還不算雍正行事中最天真的,雍正一生最自以為是的糗事,要算對曾靜案的處理。

雍正六年(1728年),湖南出了個反清案件,事主名叫曾靜,是個屢試不第的儒生,因受到明朝遺臣呂留良詩文的影響,銳意反清。一日,不知從哪裏聽說現任川陝總督嶽鍾琪是嶽飛的後代,於是讓他的弟子張熙前去投書,勸說嶽反清。結果不問可知,即使嶽鍾琪跟曾靜一樣有華夷情結,也斷然不會為了一個嶽武穆的遙遠虛名而甘冒身家性命之險。於是,這個送上門去的“反革命小集團”被連窩端掉,聖眷正隆的嶽鍾琪以誘捕曾靜洗清了自己。

無論在哪個朝代,出幾個謀反案件都不稀奇,更何況滿清以異族入主中原,雖然過了百十年,鄉下的迂儒硬是堅持“民族大義”和華夷之辨,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這次情況大有不同,在查抄出來的“反革命文件”中,居然有大量宣傳雍正爭奪皇位的內容,說他如何謀父、逼母、弑兄、屠弟,以及貪財、好殺、淫色,等等,幾乎跟當年的隋煬帝楊廣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