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的小說表現現實與理想的矛盾的方式,不是將其激化而是將其緩和,力求使矛盾的雙方達到某種程度上的和解。他雖然持一種浪漫主義的人生信念,但這並不意味著它是一個感性化的唯情主義者,相反,他追求的是一種理與情的和諧,以禮節情、依理製欲的情欲升華境界。他對於世俗的倫理價值的態度基本上是認同的。但他從不會對筆下的人物流於簡單的道德譴責。他是把人欲、人情當成人性的一個合理組成部分來看待的,以理滅情,固不應該,但以情滅理,也照樣行不通。他的《英倫的霧》寫的就是愛情中的理智和情感的故事。小說寫的是一次婚變,我和妻子都在倫敦留學。在一次援助西班牙的義演中,妻子遇到了一位狂熱的崇拜者,是一個浪漫熱情的西班牙青年記者。妻子沒能抵擋住這位崇拜者的愛的攻勢,和我離婚,隨這位青年到西班牙參加反法西斯的鬥爭去了。不久,我的前妻又隻身回到倫敦,那位西班牙青年已在巷戰中陣亡了。而這時的我,已經愛上了一位冷靜理智的英國姑娘,將要舉行訂婚典禮。對於這次過於浪漫的婚變,我的前妻有了這樣的反省“也許,但是我的愛他,完全是為了倫敦的霧。我在倫敦的霧中看他,期待他等候他,同他會見,同他一起散步;使我的視覺迷糊,情感泛濫,理智消失,意誌堅強,使我隻見對方的情感,沒有見到對方的人。”是倫敦的霧把她迷糊了,“它使我不安,使我瘋狂”,所以才演出了一場這樣的婚變故事。徐既感受到了來自法國的浪漫情愛的誘惑,也同時意識到英國式的理性的價值。他在小說裏發了這樣的議論:“有人說倫敦的霧使英國民族有冷靜遠見的特性,使英國產生了有才幹遠識的政治家和外交家,也有人說東方的島國之所以不能有英國這樣有序的議會與公開的民主政治,就因為東方沒有這樣的霧。”而在愛情觀念上,“英倫的霧把英國的女子熏陶成冷靜,沉著,含蓄,敏見,遠識,不失足,不後悔,無熱情的動物”。在理與情的關係上,徐采取的是中國式的“允執厥中”的中庸之道。也許“純藝術”的作家是需要某種偏至的徹底性的,徐則缺乏這種偏至性,他所認同的更多的還是世俗社會的常情常理。
在對家庭的看法上,徐也不像五四時代的人那樣看到的多是家庭對人性的束縛的一麵,他也看到“家”的存在是對人的一種情感上的慰藉,“家”也有它的溫馨的一麵,雖然他也認可“家是人自私的根源”。所以在小說中,他也是力求把“家”的存在的複雜性揭示出來,像集中表現舊的大家庭的瓦解的《一家》是這樣,像《有後》、《結婚的理由》等也是這樣。他對於傳統的家庭倫理消解中有留戀,反諷中有溫情,強調的仍是家庭中的愛心和責任。他在小說中亦莊亦諧地發了這樣的議論:結婚是男女雙方犧牲自己,預備孩子出世的事;人類的分別實在有限,什麼誌趣、思想都有點庸人自擾,隻要兩個人肯互相犧牲、遷就,一男一女終可以成家。如果不肯犧牲遷就,天作之合也不易美滿。關於曆史上各民族都這樣注重婚儀,大概婚姻的幸福完全在婚姻的儀式上麵,如果儀式是莊嚴美麗與快樂,婚姻一定會美麗與幸福。現在人類對於婚姻儀式越來越看得輕了,西洋因宗教信仰的衰微、中國因家庭經濟的拮據因陋就簡,所以大家視婚姻如兒戲,稍有不睦,再來一次。其實他們對於家與人生的意義並沒有了解,更談不到發生愛好。沈沉與琴妮曾經舉行過鄭重獨創的婚禮儀式,請散布於世界各地的親朋好友,在同時為他們的婚姻祈禱、祝福。但他們婚後並不和諧,幾乎鬧到要離婚的地步,起因是他們各自的寵物貓和狗。然而孩子的出生挽救了他們的婚姻,他們將對寵物的愛轉移到了孩子身上,意識到以前愛貓、愛狗都是變態的,丈夫應當愛妻子,妻子應該愛孩子。這種看似膚淺的道德訓誡顯然是主流文學和純藝術派所不屑為之的,但是這恰恰是一種人性之常,是動蕩、變革、試驗的時代支撐著人的生活正常進行的倫理基礎,是時代飛揚的生活之下承重的地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