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懷誌和春英他們的不斷努力,宣傳隊的工作成效十分顯著,節目質量也在一天比一天提高。自從成立宣傳隊以來,春英、懷誌他們對史正仁那一星半點兒的成見,也就被史正仁那對宣傳隊的關心和熱情給驅散了。他們覺得,人無完人,誰就沒有一點錯誤或缺點呢?應該看主流,看他的指導思想是否正確,這樣,史正仁在他們眼裏又成了受尊敬的人了。他們遇到的很多問題,都要去找史正仁解決,諸如審查節目啦、添置道具啦等等。史正仁呢,也都盡可能地滿足他們的要求,同時,態度比先前好了,人也顯得很親切,三天兩頭地守候在他們那裏,雖然他一點事情也沒做,隻不過是歇涼加欣賞而已,但他先前那副難看的麵孔總算和悅了許多。有時候,那些女娃娃跳舞,他竟在一旁看得呆了,看來,他對宣傳隊是真的十分用心。
巡回演出開始後的第三天,他們聽到了一些群眾的反映,歸納起來有兩點:一是演技確實還很不錯,特別是讚美了春英的單人舞和懷誌的板胡獨奏,他們說從來也沒有見過那麼好的節目。二是有些自編自演的節目內容不符合實際,說他們把有些明拿暗偷、貪吃貪占的家夥也作為英雄歌頌了。春英和懷誌去找史正仁,史正仁板起麵孔說:“誰說有問題,節目內容是我審的,盡管演,出了問題我負責。我看這裏麵又有階級敵人在造謠了。”而且,他還說這些生產隊的階級鬥爭還沒有搞徹底。
懷誌、春英聽書記說是沒問題,當然也就不去理會了。
一天晚上,他們按計劃去六生產隊作了演出,結束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這一夜正是八月中秋,社員們都帶著過節的舒暢心情來看節目,所以,巴巴掌也拍得特別多,特別響。宣傳隊員們也特別努力,春英一直獨唱了三支歌,懷誌獨奏了兩支曲子,才算勉強下了台。很多人都說:“我們大隊出能人了,不得了啦!”但春英和懷誌卻隻是在心裏想:離高標準的要求還差得遠呢!
劇演完了,六隊的一群女孩子就圍住了春英,有的要她教她們唱歌,有的要她跳個舞。月亮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懷誌由於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和忙著收拾東西,一群年輕人本來準備來找他演奏板胡的,但一見他忙得不可開交,就都散了。
懷誌把自己的東西收拾好了,又把春英的也給收拾了。那群人還沒有散,因為夜太深了,懷誌就叫其他隊員們先走了,他便在一條凳子上坐下來等春英。這時候,一晚上的勞累都給那些巴巴掌和興奮的目光給驅逐了個煙消雲散,有的隻是一腔喜悅。他舉目望了望碧玉般的圓月,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山巒,不覺猛地記起了蘇東坡的《水調歌頭·中秋之夜》,他心曠神怡地默誦了一遍之後,欣喜、激動、快樂、豪情壯誌都一股腦兒衝上心來。他仿佛置身在無邊的幸福之中,他想起了學校生活,也想起了自己願望的初次實現,又想到了十月國慶節那即將到來的成功和喜悅……突然,春英的笑聲打斷了他的深思。啊,春英,你真不愧是春日之一英啊!唉,可惜現在是秋天,不是采摘你的時候,等到冬去春來,我一定化作一隻蝴蝶,向著你,春天的英,我心中的花飛來。那時,你一定不會嗔怪我太冒昧了吧!對,你一定不會怪我的,你的心,我是知道的,理解的,你有一顆善良的心,仿佛明鏡一般的心。我看得出你已經把你的一小塊心交給了我,而我,唉!都怪我太粗心。不,春英,你應該理解我,因為目前,我們都在忙我們的工作,這是大家的事,是集體的事,應該把它放在首位。等將來有一天,我們的工作都做出了成績,農村的麵貌大變了,茅草房變成了磚石樓房,電燈代替了煤油燈,那時,讓我們坐在拖拉機上,蹲在插秧機上,再談我們的個人大事吧!他同時又想,春英你一定也會是這麼想的吧,因為你是知道的,愛情,隻有建立在事業的基礎之上,才會成為永不衰敗的鮮花,結出豐滿的碩果。否則,那叫什麼愛情?我們需要的是純真的愛情,而絕不是金錢和物質換來的婚姻和家庭……但是,他猛地又想起:那一天,那一天是什麼時候?那一天說起來是那樣的容易,看起來是那樣的鄰近,尋找起來卻又是那樣的遙遠,渺茫,虛幻。難道它真是仙山瓊閣嗎?想到這裏,他不禁詩興又發。於是,他借著月色,在他的貼身紅皮日記本上寫道:
藍天高托碧玉盤,借得青輝取筆硯。
今賞瓊瑤獨自坐,何時笑語伴我還?
“又作詩了?”是春英。
在懷誌專心寫詩的時候,春英已經把那群孩子們打發起走了。她來到懷誌身邊,剛好懷誌寫完了最後一句。
春英伸手要詩看,可是今晚奇怪,懷誌無論如何也不讓看,加之還有幾個一直不肯走還在等他們的隊員又在一個勁兒地催春英他們快走,於是,大家便都高高興興地上了路。
不一會兒,同路的人差不多都分手了,隻剩下懷誌和春英兩個人。突然,懷誌和春英都一反剛才那有說有笑的常態,顯得有些緊張和局促起來。這也難怪,一對青年男女,在這夜深人靜的夜晚,行進在這起伏蜿蜒的山間小道上,誰能保證不會招來一些不懷好意的人的流言蜚語,要知道,口水是可以淹死人的呀。他們默默地走著,都很少開口說話。
月亮是那樣的圓,那樣的明,好像單是為了這一對兒誰也不願第一個吐露真情的戀人似的。一陣涼風吹過來,先掠過懷誌的頭發、麵頰,又吹到春英的臉上、鼻子裏。這風帶著年輕男子那種特有的味兒在春英的心田拂動,無風不起浪,這股秋風,真的激起了春英心田的愛情波瀾。她望一眼麵前的這個渾身洋溢著男子漢氣息的青年男性,又深深地嗅了兩口這從懷誌身上發出的還帶著幾分汗味兒的肉香味兒,心裏酥酥的。這時,懷誌那裝在掛包裏的板胡拖子吊下了許多,在他的身後一晃一晃的,但他並沒有注意到,還在猛走。春英有些埋怨他太不理解自己的心情,也更恨他在這方麵太沒有勇氣了,但是,春英還是能夠原諒懷誌的,因為她知道,懷誌是個一見異性就要心跳、就要臉紅的人。她恨不得緊走兩步,上前去一把將他拉住,要他坐下來歇歇,一塊兒談談心思。或者再讓他給自己伴奏,讓自己自由自在地對著這茫茫天宇,對著這本是黑夜,卻又十分像白天的蒼穹,唱一曲心中的歌。她也恨不得一頭紮在他的懷裏,深切地說一聲:“我愛你,親愛的,你知道嗎?”從而盡情地享受一番自己心愛的人那雙富有男性剛勁而又很知輕重的手的擁抱和輕輕撫摸,去接受一陣男性的溫存。十年同窗,一朝了解。此時此地,春英覺得他們是兩朵一並出土的花,他伸枝時,她在發芽,她含苞時,他在綻蕾。他和她相同和相通的地方真是太多了,不同的隻是性別,他們是天然的一對並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