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都市塵囂,草原之中
一個城市在塞外鬱鬱蔥蔥
朔州是蘇武牧羊的老鄰居
北朝的民歌在那裏肆意悠遠
每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
那裏的人群習慣了帶刺的風
肆虐的風裏,膻味的風裏,他們撿拾果實
即使布滿塵土,也是大風裏瘋長的孩子
關中馬邑
北鄙之地曰朔州,偏遠且寒冷
雁門關,偏關,寧武關
即使沒有這三個關隘
尉遲恭同樣是門神,守護離人的夢
三關之中便是馬邑。被多次屠城
這個城堡擁出無數漢子
野外,時時看見他們廝殺的驕慢
除了征戰,這裏的男人不習慣溫柔
被朔風洗劫過的男人才是男人
即使沒有韓信、張遼和蒙恬
即使沒有楊家將,隻要有馬邑
就有男人追隨著野馬群奔跑
戰場上的男人不相信城池
能守住婆姨和孩子。那是無能
塞外遼遠的草地,風起雲湧
男人,最貪婪的就是征伐與強悍
殺虎口
早年的饑餓,傷透了關內女子的芳心
如果連孩子和婆姨都要饑餓
如果連牛羊都暴露肋骨的幹瘦
走西口,這裏的男子果然夠狠
花是野地香,土是故鄉親
臨走時的一壺牛奶和荷包
一首敕勒歌,足以讓這些男子
掖緊被吹起的黑夾襖,白頭巾
我不知道殺虎口究竟殺死多少虎
我不知道殺虎口究竟送走多少男子
我不知道殺虎口埋葬了多少屍骨
我不知道殺虎口娶回多少新娘
走出去!趕著牛羊和野馬的男人
哪怕懷裏隻揣著又黑又硬的餅子
走出去!義無反顧的男人
哪怕從此不再見到娘親
崇福寺
一個民族的腳步停留在一座廟宇
崇福寺裏,國公廟和文廟訴說著曆史
蠻荒之地不盛產孔子
卻將孔家香火燒得通紅
草原上沒有龐大的建築
即使有城牆,即使有廟宇
即使駱駝馱來青磚碧瓦
也在營造遮蔽香火的祭堂
孤零零的草原同樣需要溫暖
粗壯的人群同樣需要片刻的安靜
在這裏,我看到了人群內心的靜穆
崇福寺,一個民族在祈求和平
牆外起戰事,寺廟內悠蕩著和平之鍾
並不因為來自河東還是蠻夷之地
一塊土地繁衍著不同的人種
隻在這裏,我可以看到土地的包容
附錄:
應該說,這一組詩屬於急就章,有些粗糙,有些概念化,也有些散文化。並不是因為我對於古塞外之地沒有感情,恰恰相反,每次走近它,路上,都有一種創作衝動。那塊土地太肥沃了。光看那一尊尊烽火台,那綿延起伏的丘陵山地,那閃耀著古代將士身影的農人,龐壯的精瘦的黑褐色皮膚的漢子,策馬期間,就足以寫出許多文字來。
而我以前終於沒有寫出來。詩歌,應該屬於高貴階層的高雅文藝。當一個人處於窘迫,處於為生計奔波,其筆下的地理與風景,就不會那麼純粹,那麼富有詩意,那麼歌舞升平風度翩翩。我斷斷續續在朔州待了不長不短的兩年,盡管每次都是匆匆來去,卻也感受到了自然的風物對於人的影響。我出身晉之南,氣候宜人的所在,剛開始很不適應朔州的蒼涼,尤其冬天的幹冷與毫不留情殘酷打擊。
地廣人稀時,你會感覺什麼叫荒涼無情與無助。我十多年前去的時候,大街空闊無比,主街道上還沒有高大建築,更沒有商鋪。淒涼的古戰場,鳥兒成群結隊飛翔在官家樸素的建築上,建築泛著白光,貼著瓷磚。我不能忘記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的孤獨,不能忘記醉酒時的獨自趔趄。住在賓館裏,門可羅雀,隻在吃飯時有幾個人聚來,之後便是持續的守護一個人的房間。有時,我幹脆辭去客人,到肉鋪買一隻煮熟的羊頭羊臉,再買一瓶酒,咀嚼著冬天這裏特有的蒼涼和等待。偶爾見到能體現山西麵食的永濟牛肉餃子鋪,很親切,仿佛他鄉遇故知,盡管味道不是那麼地道,純正。
去年我路過朔州,整個人嚇了一跳。我完全不認識朔州了,原先筆直的大街兩旁全是密匝匝的建築和商鋪,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人流將我置身於大都市。蒼涼被熱鬧取代,熟悉的空闊的大街沒有了,也沒有了過去的孤獨。
人的奇怪在於,當你擁有繁華與富庶,反而喜歡起當初的悲愴了。沒有看到那條細長的忘記名字的河流圍繞在城市的東麵,沒有看到孤零零的市府大樓孤獨在站在風裏,沒有看見羊群湧過城市,沒有看到天空上飄浮的白雲。這一切,都被現代化同化了,一個城市,一個古老得讓人感到原始的城市,在現代化的影響下,變成了我的同類,同類成彼此相像的所在。
朔風刮了幾千年之後,那裏的人民很富庶。那裏的人群很熱鬧。那裏的人流很時尚。那裏的人群神采奕奕。那裏的人們正在失去原始的帶有野蠻的侵略脾氣,和我們一樣,開始溫文爾雅。
我欣賞高度發展帶來的物質富裕,也同樣懷想過去的蒼涼帶給我與生俱來的孤獨。當孤獨散盡,月亮掛在天上,我們不再擁有原始,也失去了離索情感產生的憂鬱。朔州,一個正在失去詩情畫意的溫暖的城市,除非我們離開越來越逼仄的市府大街,再次走進可以表現原始麵貌的殺虎口、古長城跺子、日漸消失的烽火台,拄著羊鏟的牧羊人。那裏的農民,隨時敲擊著長城上的龐大的磚頭,建造起可以防止羊群逃亡的圈棚。
有時,蒼涼是深藏在內心的情緒,一種想象,一幅畫像。
理解一個城市容易,忘記一段曆史卻難。我們頑固地不希望古代消失,尤其是存在於北方、與黃河流域漢民族並存了幾千年的“異族”。我們的功績在於,以巨大的包容精神,通過戰爭取得了和平,讓一個個民族保持了持續的共榮。我們不希望一個民族被完全同化,成為快餐城市。
那個優秀的,健壯的,征伐的,帶著呼哨和鳴鏑的強悍的民族,現在哪去了?
吳修明,男,1966年生,祖籍山西翼城,媒體工作者,現在山西日報報業集團三晉都市報工作。有少量著述詩文散見諸報刊,暫無集結出版。
(第十三節)西口淚(外一首)
紫沙(浙江)
你是我夢裏的一個形狀
一個被擠壓又拚命舒展的過程
這一刻,我棄江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