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我是怎麼把這輛破棺材似的麵包車開回大廈的。這裏的問題是:首先,我迷路了,城市不但很大,而且正在腐爛、崩塌,像個在六月的草叢裏死掉一個禮拜的孩子,即使她的父母也認不出她來。其次,路上都是喪屍,還有別的更醜惡的怪物,他們一刻不停地出現在車子前方。日頭在雲層後麵掙紮,它的力量尚不足以製裁這些東西——甚至這微弱的力量也有消亡的趨勢。如果今天是個陰天,我幹嗎還要回去呢?這裏有槍,有子彈,我幹嗎不幹脆在這兒把自己報銷了呢?
如果還有第三個問題,那就是——我根本不想回去,我害怕回到大廈,害怕等我回到那裏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被喪屍扯成了碎片,包括妙舞。
這是個再糟不過的早晨了。可是如果老天稍微憐憫我一點,叫妙舞仍然活著,那麼我就必須回去,去保護她。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要訣是把阻擋我的一切全都碾碎碾碎碾碎碾碎碾碎碾碎碾碎碾碎碾碎!
呼——
這會叫人上癮的。那些東西——威脅我們的東西,像其他死物一樣,正在腐爛。現在他們中的一些已經脆弱得像灌滿番茄醬的人形氣球,隻要我的車頭朝他們撞過去,就可以聽到“啪”的聲音,鼓脹的皮膚綻裂了,赤紅色的醬汁塗滿了整塊擋風玻璃,骨頭被前後車輪“哢嚓哢嚓”碾碎的聲音,簡直叫人興奮得無法自己。
這是反擊,狗雜種們!洗幹淨屁股等著方叔叔來一個個碾碎你們的盆骨吧,啊哈!
我終於趁著變速箱徹底報廢之前把這玩意兒開到了大廈門口。當最後一次踩下刹車時,它也垮了。排擋幹脆被我攥在了手裏提了起來,後輪胎爆了一隻,擋風玻璃徹底碎裂,朝前方塌去,車頭傳出一聲爆炸,引擎蓋給黑煙彈了起來,後麵的車座裏落滿了肢體和內髒——鬼知道他們怎麼上來的。可是我他媽終於回來了!
太陽終於很給麵子地扒開了所有雲朵,盡管可能隻持續一個上午。那些雲並沒有消散,而是陰險地在不遠處蟄伏,不斷招聚同伴,等待著再次朝太陽發起反攻。在這之前我們也許有一個小時,如果還存在“我們”的話。
大廈裏的情況比我預想的要糟糕的多,但是並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當我步入大廈的時候,發覺裏麵十分昏暗,亂作一團。無數人在樓層之間跑來跑去,就像困在噴滿殺蟲劑的房間裏的蒼蠅。
沒有人顧得上看我一眼。
四周都是人的**,鮮活的血,還有殘肢斷臂。沒有一道掩體或者貨櫃還在它原來的地方了。這裏好像被一場小型龍卷風襲擊過那樣淒慘,毫無疑問,兩個狗雜種說的是真的,他們真的搞了一次爆炸。
很大的爆炸。
不用去食堂的那個大洞,我也看得出來所有車子都完了。爆炸波及一樓地麵,使那個大坑擴大了幾十倍,幾乎把半個一樓的地麵都搞塌了。
站在這人工懸崖的邊上往下看,那景象絕不可愛。狗雜種的首要目的是破壞幸存者的逃生工具,所以地下車庫是他們主要的目標。這裏被炸得幾乎翻了過來,天花板的塌陷掩蓋了一大半的車,剩下一些也被衝擊波和飛濺的碎石搞成了一堆鋼屎。炸藥的威力很大,狗雜種埋設的手法也很專業,他們百分之百毀掉了我們唯一的逃生之路。
——隻要沒有傷及妙舞。
整個地下車庫和一樓的殘骸裏躺著很多人,大部分死了,也有一些仍舊在微微蠕動。我在磚石和水泥碎塊之間行走,小心不被腳下的肉塊滑倒,每走一步,我就在心底向所有能夠記起來的神祈禱:
耶穌、佛祖、阿拉、玉皇大帝或者別的什麼神,隻要讓我的妙舞活著!不要讓我在水泥堆裏發現她纖細的腳踝!從前的二十年我從不信仰任何神明,可是請讓我的妙舞活著,我將遵守所有規範,秉持所有戒律,以最純潔真摯的心皈依,永不反悔。
即使要我去行割禮。
如果,如果真的讓我看到了她——的屍——我會立刻衝出大廈,找到那兩個雜種的每一塊碎肉,把他們重新拚合回來,叫他們複活。
然後以百倍的殘忍和變態叫他們再死一萬次。
我發誓。 ※ ※ ※
五分鍾之後,我辨認出第十七名死者。直到目前為止,所有死者都是青壯年男性——一樓本來就是戰鬥區域,自然以戰士居多。
因為沒有燈光,再加上粉塵漂浮,有些看不清周圍人的麵目。每個人看來都好似地獄來的活鬼那樣灰頭土臉,扯著喉嚨叫:
“這裏還有傷者!”
“不要搬動那個,他——”
“他媽的她死啦,死啦!”
“看下一個,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