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六十九(1 / 3)

破曉時分,鑲在燭台的夜明珠被人收了起來,用月瓏紗做的簾子卷了一半,露出裏頭擺著的幾盞昏暗的燈照著的大殿來。近日來的這個時辰,東宮裏較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來的昏暗,而今日所有的宮人都退了出去,隻剩下了這東宮的主子一個人待在空蕩安靜的大殿裏頭。

那個極其俊秀的男人以一種頗為隨意的姿態坐在太師椅上,無論臉上是什麼表情,這張完美的臉看上去都異常讓人心動。男子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凝在桌上燃著的長明燈上,大殿裏並沒有風,極為輕的薄紗簾子從始至終都未曾有過半點顫動。

在月亮徹底隱去的時候,那本是明亮晃動著的藍色火焰卻猛地跳動了一下,最後整個桌子都暗了下來,隻剩下一盞最普通的宮燈。

長明燈又熄了一盞,也是最後的一盞。整個安靜的皇宮開始有了響動,從最低級的宮人的房間,到那高高在上的帝皇。太子所在的東宮卻始終籠罩在一片沉寂裏。打破這靜寂的是宮人匆匆的腳步聲,來者是個穿著粉色宮衫的宮女,她的容貌隻能說是清秀,見到甚是陰鬱的主子是卻沒有半點膽怯神色。

瞧見那滅了的長明燈時,那宮女的腳步停了下來,張口吐出的卻是個男聲:“先皇駕崩了!”

“她”把臉上薄如蟬翼的麵具從脖頸處一點點地撕了下來,又在臉上搓了搓,還原出自己的本來麵貌,正是在厲後仙逝後消失了許久的何藥眠。

他的話音剛落,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立刻陷入到一種古怪的狀態裏頭,整個人好像在不住地往外頭冒黑氣,頭低垂著,像是那些誌怪小說裏被妖怪附身的人一樣,隨時都能抬起頭露出一張可怖的臉。

不過他也清楚的知道,對方確確實實是真龍天子的血脈,而不是那什麼青麵獠牙的妖怪。這世道,有些人比那些誌怪雜文裏食人心的鬼怪要要可怕得多。

這個狀態的慕言昭示著他的心情極端不好,在這種情況下哪怕是說錯一句話做錯一個動作都有可能招致滅頂之災,何藥眠已經領教過一回了,上一回是還是厲後死的時候。他雖然能夠保證自己不丟了這條小命,可真是惹惱了眼前人,活罪卻是難逃,學醫本就是因為他自己怕痛怕苦,自己學得好,再苦的藥也能配成白水那樣的味道。

能跟在慕言的身邊這麼久,他一點也不傻,特別是現在,他整個人精神高度集中,不放過對方麵上一絲半點的神色變化的同時還要想著每一句問話該用什麼樣的語氣什麼表情來回答最好,實在是小心翼翼得緊。

“你這麼害怕作甚,孤對你還沒別的興趣。”頹廢從來都不屬於慕言,也就是那麼半盞茶的工夫,這極度俊秀的男人就從站了起來,身上也沒了那種令人心悸的氣息,甚至還難得彎了嘴角。

“殿下說得極是,是草民自個膽子太小,天公打個雷都要擔心會不會劈在自己身上。”勉勉強強稱得上斯文俊秀的何大藥師鬢發都被冷汗浸濕了一半,並沒有因為對方毫不吝惜的笑臉放下半分的警惕。在他在的眼裏頭,這喜怒無常的太子雖然是笑模樣,可比不笑的時候還要更可怕些,他這種沒心沒肺的人,在自個爹娘死了的時候都瘋瘋癲癲了好一陣子,何況先帝和厲後對慕言並不差。

雖然說皇家無情,但眼前人被病痛折磨了那麼多年,按理說,才應該是兩兄弟裏被放棄的那一個,可那夫妻兩個偏生反著來。反正他是永遠懂不了這些皇家人的心思,要不是因為慕言的病把他牽扯進來,他早就消失得沒邊沒影做他的逍遙公子哥去了。

“他是怎麼死的?”慕言斂了臉上的笑,手指尖蘸著茶水無意識的在桌子上寫出一個白字,又很快地抹掉,男子漆黑的瞳孔折射著燭火暖色的光,神色卻是冰冷一片。

何藥眠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對方說的正是剛剛駕崩了的皇帝。他的喉嚨動了動,感覺自己有點兒口幹舌燥,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也不自覺地絞在了一起,小拇指則扣進那個空隙裏,大拇指搭在上頭,扭曲成一個十分怪異的樣子。

這是他極度緊張才有的表現,以往在慕言的跟前,無論表麵有多緊張他兩隻手都是非常自然地垂放著,哪怕是臉色慘白,頭發都被冷汗打濕也不是手也沒有任何的異常。這二十多年來,真正能讓何藥眠緊張的就那麼幾回,這還是他在慕言跟前的頭一遭。

斟酌了許久,這年輕的藥師還是決定把真相說出來,當然他選擇了相對委婉的說法:“陛下走得時候,身體沒有遭受太大的痛苦。不過因為張貴妃的藥和皇後娘娘的衝突了,所以陛下去得有點兒急。”

何藥眠沒有說的是,就是因為陛下走得太急,那由別人擬定的聖旨就在先帝稀裏糊塗的情況下寫了名字,還蓋上了玉璽的大印。這對現在的慕言來說,可比前一個消息糟糕多了。皇帝都已經被他的枕邊人給害死了,慕言這個被廢了的太子就更不用多說了。

慕言是何等驕傲的人,二十多年來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訴他,這天下將會成為他的。要是那種懦弱性子或者沒什麼能力的人被搶了也就是搶了,可是這一位,嘖嘖。何藥眠已經能夠料想到對方得知全部消息時的樣子了,他還是默默站在一邊,讓炮火開到別人頭上的好。

對現在的廢太子慕言而言,宮裏並不安全。張貴妃在宮裏頭待了這麼多年,如今連最高位的那位也敢動手,手裏頭握著的肯定不止一張好牌。再加上安王的勢力,在慕言因為別的事情把宮裏的勢力調出去一半的情況下,後者是毫無勝算可言的。

在這種時候,慕言會把手中的勢力調出去一半甚至更多一點完全是因為按照預計,先帝的病至少還能拖上一年。何藥眠是從後者病的那一天起就從東宮轉到了皇帝跟前,可如今還不到半年,人莫名就去了。

皇帝的身體還是能拖上些時日的,這顯然是有些人等不及了。那位清醒的時候也不是沒想到這一點,按照他私底下的布置,贏家原本就不可能是慕白,可惜那一位對先皇後實在是太放心,即便是千萬般的小心,最後還是搭上了自個的一條命。

這紕漏肯定是出在敏貴妃身上的她給皇帝平日裏喝的那藥確實的的確確是一點毒都沒有,按先帝最信任的太醫的話來說,藥方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而且貴妃娘娘提議要加上的那一味藥和藥方沒有任何衝突,熬出來的藥中途也沒有人動過手腳,問題是厲後當年下的過的藥剛好是和張瑾提供的這一味相克。好歹也是宮廷秘辛,連慕言都不知道的事情,何藥眠這個常年混跡江湖的更不可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