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記不清。不過幾籮穀的話,就說過,也對現在一般婦女的可憐而發的。因為做現代中國的舊婦女,太冤枉了!一些沒有一個完全人的氣象,隻靠著丈夫一年幾籮穀,幾十元錢就夠了,何等可憐!假如這話是指要脫離你而說的,那我的心死了!”
“你又來!以後隻準好好地講,不許說這種話!因為任憑怎樣講過,隻要你心裏明白就是了。不要亂動,——你下半年同她到底如何?”
“完全沒關係,好似從未認識的一樣。”
“你的心情不是這樣冷!”
“在路中偶遇著一回,她卻回避,更從何處與她語?而且,我們當然以過去的朋友相待了!”
“你為什麼將身子遭到這步消瘦?甚而病了回家?”
“你哪裏明白我內心所蘊藏的一切!”
“還有,半年所賺的錢,非特一文沒多,倒從家中彙去,並不見你買回什東西,不過幾本書而已,你能瞞過這些錢用在什麼地方麼?”
“我自己對自己也回答不出,不過決沒亂費一文錢在我所不應該用的地方!”
“我不明了你的話。——還有,你何苦要和C君說,將來隻有二條路?”
“什麼二條路?”
“一條,——莫非說過又忘記了麼?”
“我沒有你這樣好的記憶力,你告訴我。”
“想做和尚……”
“還有一條呢?”
“還有一條嗬?你自己想,——宿娼納妾,糊塗過一生世,到底什麼意思,想出這種路來。我,其實隨你,也當然有可去的地方,不過我想你何必如此!”
“哈哈,N妹,都是你誤會了!說話實在非仔細不可!像這種話,也無非幾個要好了的朋友,坐著一塊,偶爾高興了隨便說出來的,毫沒多大的意思含乎其中。竟有人傳入你!不過,譬如你方才對我的態度,實在使我要想到和尚的路上去。一句平常的話,你就看作霹靂在你的頭上響一般厲害,好像我已是一個墮落的惡徒,你真太冤枉而欺負我!我生了二十幾年,對於過去一切行為,毫沒有負人的一回事,何況於你!”
“同未出嫁的姑娘通信,是應該的麼?”
“也並不不應該……好的,不應該罷!”
“我一切可隨你,我決不阻撓你心上所祈望將來想實行的事情;我也沒能力好阻撓你!我更和你說,假如你有心愛的,的確好同她重結婚。你的父母不允許,我也代你設法。我知道你的人生不能安慰。而我呢,早已預備好了,而且J妹也這樣說,假如C家不好,決定一同建築一座小庵,清清淨淨地去……”
“不許再講這話!因為你的話越講越沒道理!我想不到你心裏存著對我的是這麼一種顏色,你我心靈之域上,隔著這樣遼闊的濠溝!不過今夜決不要再講了,就講也不要講類似這樣的話!我並可選擇很美的一夜,我願意在團囗欒如鏡的明月底下,將我心腑裏一切所蘊藏的東西,一件件給你瞧了,如何?今夜,望勿再咀嚼這倆不安心的話。甜美的時光有多少……還望你允許我這件事……。”
“安安穩穩些,不要這樣。我本來還有許多話,我當服從你的命令,別一夜再講了。啊喲!鍾豈不是敲一點了麼?會這樣快?沒意思,沒意思!將時光用來拭淚,真不應該!別一夜也不要再說,因為我已窺見了你心內的一切,還望你明白我心內一切就完了。以後,別再提起這種話。你在家裏有多麼久,總須過一個快快活活的日子為是。定一個約好麼?假如誰先講給誰聽流淚的話,誰要向誰磕頭,好麼?”
“好的,此刻還是我對你先磕十個罷!”
“不好,今夜錯在我。我太怪你了。因為早晨對你講過的事,你竟忘記了,所以心裏對你一句平常的話,也難過起來。時候太遲,不可再講了,明天家裏有事,還要起的早,好好睡罷。”
“我神經太興奮,一些不要睡著,親愛的,此時除了你的愛灌遍我的周身外,沒一毛別的雜質混在,親愛的!你……。”
1924年1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