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天亦老。
搖搖幽恨難禁!
似乎在這時,斷橋上走上二人。他偶然地觸著這新奇的印象,一個西裝的美公子,一個正是翩翩的她。不覺頓麻了神經,突起兩顆眼珠來看。一些不錯,她已被奪了。他的臂已挽著了她的了。他即刻地變成了一個瘋人,呼呼地走向她的前麵,高聲問道。
“你不認識了我麼?”
接著,他已被她的一切軟化了。愁苦地說道,
“A,你何日渡過重洋,來到聖湖堤上的呀?我接到你報告我回國的消息後,足足一年了,我真待的再待不下去了!A,愛人呀!”
他隨即張開兩手向她擁抱,可是抱了一個空,她已躲開不見了。還在耳邊隱隱地留著一句清脆的回聲。
“我早已忘了你了!”
立刻一驚,猛然醒來。他呀,淚珠已在他的眼上了。回溯明明白白的夢境,他想。
“唉!一個不祥的夢呀!夢神愛我,這怕是事實的縮影罷!”
由是,他反起勁起來,昏昏的回想去年九月,漂泊錢塘,秋風秋雨的一夕,接到愛人A定十月回國的消息。當時他何等快樂,重整起理想,想以A回國之後,實現真人的新生活。不料,日望一日,愛人既不知回到何國,而愛人的信息,也不知飄到何鄉了!有時想A莫非不幸夭亡了?有時想A或另有他遇了?但總不肯死心塌地相信這罪過的猜想是事實。因為當他流淚眷顧的時光,他總相信她於他以外,決不看重別人。所以雖厭倦枯幹的生活,當且離棄城市,潛逃到鄉村裏來,於什麼事情都無心去做,竟漸漸病了。但還是望著,——A會到他的眼前來,醫救他的生命。
此時連最後的藥都喝完了,他的全人生所留有,差不多隻有一疋馬跑過的時刻,而他還想草一篇——一線的愛喲!招得伊來。不料夢神錯愛,用好意來贈他了生的警告,引他過了一番夢幻之後,一心純粹去領受這絕望的回聲的“死”!
他決定夢境全是事實了!最後的“一線的愛喲!”也沒有存在而遺留的價值了。除出一個“死”,人間再沒有什麼得安慰可醫救他的生命之物了!
他向枕邊取出一盒火柴,抽出二根,向盒邊一擦,火柴立刻燃燒起來。火光在暗灰色的房內,焰著綠光,格外顯出房內的淒涼和悲慘。他一手拿了這篇未完成的詩稿,點著這火,詩稿也表示同情焚燒起來。他手所執著,正是詩稿上端,“一線”兩個字執火柴的一手,隨即慢慢地伸展。兩眼向著火光,經過了一番紅焰,再淡淡地低弱了去,幾張白紙,此時已變成黑的,整千萬顆的火星,在黑的上遊離流走,他,身漸漸的向後側倒,迷茫恍惚,隨這火星至無窮之境。
1924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