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畢,舜茵準備回家,覦了個空,到子辰身邊小聲說:“我的茵,不是那個顏如舜英的英,是綠草茵茵的茵。沒有後鼻音的。”
候了一會兒,見子辰不做聲,又囁嚅道:“剛才謝謝你。”子辰笑了一下。
蓁蓁睡到半夜,恍惚聽見女人的號哭,還從隔壁子辰睡覺的房間傳出家具倒地的聲音,細細聽去,仿佛是叫儷萱的那個女人,還聽見了媽媽在高聲勸解。蓁蓁好奇,躡手躡腳來到窗外,湊上去看。
就見儷萱用雙手掐住了子辰的脖子,時昕鴒頭發蓬亂地將儷萱往外拉扯,儷萱不依,仍然在哭:“怎麼會什麼都沒有?!你就是想把你家的遺產留給你和那個死鬼女人的獨生兒子,不給我們母女!我要掐死這個小雜種!”
時昕鴒嘶喊:“如今你見誰家還有遺產?你能找出來一個,我就算是騙你!”
子辰臉色雖憋得通紅,卻雙唇緊閉,不掙紮也不動,倒有些隔岸觀火的態度。
時昕鴒將儷萱沒命地往回扯,嘴裏分辯說:“怕你不相信,讓你陪著一起來,我把子辰送到鄉下,你還要怎樣?等回了北京,我們就去美國找我哥哥,再不回中國了,這總可以了吧?”
儷萱這才停止哭泣,昂起臉披頭散發地看著丈夫:“你和我還有安安,我們3個永遠在一起,不分開了,你發誓!”
時昕鴒不語,低頭看兒子,似乎有些遲疑,冒出一句話:“沒事的,你睡吧。”
子辰不答,目不轉睛地看著父親。儷萱見狀,嗚的一聲又哭開來,時昕鴒隻得拽著她的手,半拖著出去。蓁蓁見一屋子人往外湧,一溜煙躲回房間跳上床,耳聽得喧嘩聲往前院去了。她預備睡覺,在床上翻了幾回,複又趿了鞋來隔壁。見子辰依然是剛才的姿勢靠在那裏沒有動,蓁蓁走近他,說“:明天他們走了,就沒人這樣欺負你了。”子辰沒睬她,自顧自上床,溜進被窩。蓁蓁覺得無趣,轉身準備出去,卻聽見子辰在背後說:“你們這裏的東西很好吃。”
她又看向子辰,得意地將頭一揚:“等周末,帶你去山上摘野果子吃!”
學校的地理書上,把這一帶的地貌歸為江南丘陵。在孩子們看來,那些遠處的山嶽十分高大,如若這些都隻是丘陵,不知真正的高山該怎樣峻拔呢?縣城旁邊的小丘不高也不低,適於攀登和嬉戲,沿曲折的小路走上去,長滿了茂密的綠草。
葉蓁蓁約了舜茵和子辰,表哥葉未奇也正好有時間,4個人一同往城郊去踏青。間或迎麵遇上同學的父母肩挑手提地經過,笑著打了招呼,繼續前行。
映山紅開得妖冶,油菜花星星點點的金黃在山坳裏招搖,陽光將小坡抹了一片亮白,那光線裏的草色比背陰處淺淡許多。
未奇說:“人離鄉賤,高中畢業了,還是別去外地上大學了,就在宛縣挑個好人家嫁了唄。”舜茵臉紅紅的不答腔。
蓁蓁說:“表哥,你說什麼是好人家?”未奇說:“第一當然要有錢。”
蓁蓁問:“其次呢?”
未奇撓頭:“其次,還是要有錢。”扭頭看著坐在一邊的子辰又說:“錢可以解決所有問題。書上說,錢不是萬能的,那是騙人呢。除了生老病死,凡解決不了的事,無非錢不夠多罷了。”
子辰不說話,眯著眼睛看山景,將兩手慢慢抬起,拇指和食指比成一個直角,對成個框子,舉起來看。
舜茵靠得近,子辰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有些透明,微仰的脖子迎著光線,細細的盡是鮮桃般的絨毛。舜茵吃驚地“呀”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問:“你的脖子怎麼了?”沿耳側而下,長長一道淤印,圍在咽喉,沉甸甸的紅。
子辰將頭一低,舜茵見狀不再做聲。蓁蓁手裏捏著幾根細枝,都結著紅果,果皮上小小的麻點子。蓁蓁揪下一枚遞給子辰,子辰接在手裏,順山坡下到溪邊,打算洗了再吃,蓁蓁已經笑嘻嘻地咬了一口。舜茵跟著也跑下來,把腳浸在溪裏,溪水越過河床青色的石頭,由足底突突地衝過去,像小拳頭不停在敲。
舜茵問子辰:“你的戶口不是在北京嗎?還是要回北京考大學的吧?”子辰“嗯”了一聲。
舜茵問:“你想考什麼專業呀?”子辰似乎對這個問題來了興趣,眼睛一亮:“建築!”舜茵有些失望,好一會兒才說:“可我覺得,你挺適合學藝術的。而且我特別崇拜學藝術的人。”
子辰問:“你家裏有人是做那個的?”
舜茵搖頭:“我祖上都是讀書人,晚清那一代還出了父子翰林呢,縣城裏就有皇上旌表的牌坊。”說到這裏她欣欣然笑了,歪頭看子辰,“縣政府的大院,就是我家的宅子,解放以後抄沒了。怎麼樣?大吧?還有花園哩!”
子辰不解:“那為什麼說我適合學藝術?”“因為你長得很像畫上的人,搞藝術的就該你這樣子才對。”舜茵打量著他,蹙起眉琢磨,“藝術種類那麼多,你究竟做哪一行合適呢?畫家?演員?音樂家?啊!對了,你爸爸不是攝影師嗎?攝影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