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老門生三世報恩(2)(2 / 2)

當將小廝責取查家領狀。蒯氏家屬,即行釋放。期會一日,親往墳所踏看疆界。查家見小廝已出,自知所訟理虛,恐結訟之日必然吃虧。一麵央大分上到太守處說方便;一麵又央人到蒯家,情願把墳界相讓講和。蒯家事已得白,也不願結冤家。鮮於太守準了和息,將查家薄加罰治,申詳上司,兩家莫不心服。正是:

隻愁堂上無明鏡,不怕民間有鬼奸。

鮮於太守乃寫書信一通,差人往雲南府回複房師蒯公,蒯公大喜,想道:

“‘樹荊棘得刺,樹桃李得蔭’,若不曾中得這個老門生,今日身家也難保。”

遂寫懇切謝啟一通,遣兒子蒯敬共齎回,到府拜謝。鮮於同道:“下官暮年淹蹇,為世所棄,受尊公老師三番知遇,得掇科目,常恐身先溝壑,大德不報。今日恩兄被誣,理當暴白。下官因風吹火,小效區區,止可少酬老師鄉試提拔之德,尚欠情多多也!”因為蒯公子經紀家事,勸他閉戶讀書,自此無話。

鮮於同在台州做了三年知府,聲名大振,升在徽寧道做兵憲,泉升河南廉使,勤於官職。年至八旬,精力比少年兀自有餘,推升了浙江巡撫。

鮮於同想道:“我六十一歲登第,且喜儒途淹蹇,仕途到順溜,並不曾有風波。今官至撫台,恩榮極矣。一向清勤自矢,不負朝廷。今日急流通退,理之當然。但受蒯公三番知遇之恩,報之未盡,此任正在房師地方,或可少效涓埃。”乃擇日起程赴任。一路迎送榮耀,自不必說。

不一日,到了浙江省城。此時蒯公也曆任做到大參地位,因病目不能理事,致政在家。聞得鮮於“先輩”又做本省開府,乃領了十二歲孫兒,親到杭州謁見。蒯公雖是房師,到小於鮮於公二十餘歲。今日蒯公致政在家,又有了目疾,龍鍾可憐。鮮於公年已八旬,健如壯年,位至開府。可見發達不在於遲早,蒯公歎息了許多。正是:鬆柏何須羨桃李,請君點檢歲寒枝。

且說鮮於同到任以後,正擬遣人問候蒯公,聞說蒯參政到門,喜不自勝,倒屣而迎,直請到私宅,以師生禮相見。蒯公喚十二歲孫兒:“見了老公祖。”鮮於公問:“此位是老師何人?”蒯公道:“老夫受公祖活命之恩,太子昔日難中,又蒙昭雪,此恩直如覆載。今天幸福星又照吾省。老夫衰病,不久於世,太子讀書無成,隻有此孫,名日蒯悟,資性頗敏,特攜來相托,求老公祖青目一二。”鮮於公道:“門生年齒,非仕途人物,正為師思酬報未盡,所以強顏而來。今日承老師以令孫相托,此乃門生報德之會也。

鄙意欲留令孫在敝衙同小孫輩課業,未審老師放心否?”蒯公道:“若蒙老公祖教訓,老夫死亦瞑目!”遂留兩個書童服事蒯悟在都撫衙內讀書,蒯公自別去了。那蒯悟資性過人,文章日進。就是年之秋,學道按臨,鮮於公力薦神童,進學補廩,依舊留在衙門中勤學。

三年之後,學業已成。鮮於公道:“此子可取科第,我亦可以報老師之恩矣。”乃將俸銀三百兩贈與蒯悟為筆硯之資,親送到台州仙居縣,適值蒯公三日前一病身亡,鮮於公哭奠已畢。問:“老師臨終亦有何言?”蒯敬共道:“先父遺言,自己不幸少年登第,因而愛少賤老,偶爾暗中摸索,得了老公祖大人。後來許多年少的門生,賢愚不等,升沉不一,俱不得其氣力,全虧了老公祖大人一人,始終看覷。我子孫世世不可怠慢老成之士!”

鮮於公嗬嗬大笑道:“下官今日三報師恩,正要天下人曉得扶持了老成人也有用處,不可愛少而賤老也!”說罷,作別回省,草上表章,告老致仕。得旨予告,馳驛還鄉,優悠林下。每日訓課兒孫之暇,同裏中父老飲酒賦詩。後八年,長孫鮮於涵鄉榜高魁,赴京會試,恰好仙居縣蒯悟是年中舉,也到京中。兩人三世通家,又是少年同窗,並在一寓讀書。比及會試揭曉,同年進士,兩家互相稱賀。

鮮於同自五十六歲登科,六十一歲登甲,曆仕二十三年,腰金衣紫,錫恩三代。告老回家,又看了孫兒科第,直活到九十七歲,整整的四十年晚運。至今浙江人肯讀書,不到六七十歲還不丟手,往往有晚達者。後人有詩歎雲:

利名何必苦奔忙,遲早須臾在上蒼。

但學蟠桃能結果,三千餘歲未為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