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公子自到真定府為官,興利除害,吏畏民悅,隻是想念玉堂春,無刻不然。一日正在煩惱,家人來報,老奶奶家中送新奶奶來了。公子聽說,接進家小。見了新人,口中不言,心內自思:“容貌到也齊整,怎及得玉堂春風趣?”當時擺了合歡宴,吃下合歡宴。畢姻之際,猛然想起多嬌:“當初指望白頭相守,誰知你嫁了沈洪,這官誥卻被別人承受了。”雖然陪伴了劉氏夫人,心裏還想著玉姐,因此不快。當夜中了傷寒。又想當初與玉姐別時,發下誓願,各不嫁娶。心下疑惑,合眼就見玉姐在旁。劉夫人遣人到處祈禳,府縣官都來問安,請名醫切脈調治。一月之外,才得痊可。
公子在任年餘,官聲大著,行取到京。吏部考選天下官員。公子在部點名已畢,回到下處,焚香禱告天地,隻願山西為官,好訪問玉堂春消息。
須爽馬上人來報:“王爺點了山西巡按。”公子聽說,兩手加額:“趁我平生之願矣。”次日領了敕印,辭朝,連夜起馬,往山西省城上任訖。即時發牌,先出巡平陽府。公子到平陽府,坐了察院,觀看文卷。見蘇氏玉堂春問了重刑,心內驚慌:“其中必有蹺蹊。”隨叫書吏過來:“選一個能幹事的,跟著我私行采訪。你眾人在內,不可走漏消息。”
公子時下換了素巾青衣,隨跟書吏,暗暗出了察院。雇了兩個騾子,往洪同縣路上來。這趕腳的小夥,在路上閑問:“二位客官往洪同縣有甚貴幹?”公子說:“我來洪同縣要娶個妾,不知誰會說媒?”小夥說:“你又說娶小,俺縣裏一個財主,因娶了個小,害了性命。”公子問:“怎的害了性命?”小夥說:“這財主叫沈洪,婦人叫做玉堂春。他是京裏娶來的。他那大老婆皮氏與那鄰家趙昂私通,怕那漢子回來知道,一服毒藥把沈洪藥死了。這皮氏與趙昂反把玉堂春送到本縣,將銀買囑官府衙門,將玉堂春屈打成招,問了死罪,送在監裏。若不是虧了一個外郎,幾時便死了。”公子又問:“那玉堂春如今在監死了?”小夥說:“不曾。”公子說:“我要娶個小,你說可投著誰做媒?”小夥說:“我送你往王婆家去罷,他極會說媒。”公子說:“你怎知道他會說媒?”小夥說:“趙昂與皮氏都是他做牽頭。”公子說:
“如今下他家裏罷。”小夥竟引到王婆家裏,叫聲:“幹娘,我送個客官在你家來。這客官要娶個小,你可與他說媒。”王婆說:“累你,我賺了錢來,謝你。”小夥自去了。
公子夜間與王婆攀話,見他能言快語,是個積年的馬泊六了。到天明,又到趙監生前後門看了一遍,與沈洪家緊壁相通,可知做事方便。回來吃了早飯,還了王婆店錢,說:“我不曾帶得財禮,到省下回來,再作商議。”公子出的門來,雇了騾子,星夜回到省城,到晚進了察院,不題。
次早,星火發牌,按臨洪同縣。各官參見過,分付就要審錄。王知縣回縣,叫刑房吏書即將文卷審冊,連夜開寫停當,明日送審不題。卻說劉誌仁與玉姐寫了一張冤狀,暗藏在身。
到次日清晨,王知縣坐在監門首,把應解犯人點將出來。玉姐披枷帶鎖,眼淚紛紛。隨解子到了察院門首,伺候開門。巡捕官回風已畢,解審牌出。公子先喚蘇氏一起。玉姐口稱冤枉,探懷中訴狀呈上。公子抬頭見玉姐這般模樣,心中淒慘,叫聽事官接上狀來。公子看了一遍,問說:
“你從小嫁沈洪,可還接了幾年客?”玉姐說:“爺爺!我從小接著一個公子,他是南京禮部尚書三舍人。”公子怕他說出醜處,喝聲:“住了!我今隻問你謀殺人命事,不消多講。”玉姐說:“爺爺!若殺人的事,隻問皮氏便知。”公子叫皮氏問了一遍。玉姐又說了一遍。公子分付劉推官道:“聞知你公正廉能,不肯玩法徇私。我來到任,尚未出巡,先到洪同縣訪得這皮氏藥死親夫,累蘇氏受屈。你與我把這事情用心問斷。”說罷,公子退堂。
劉推官回衙,升堂,就叫:“蘇氏,你謀殺親夫,是何意故?”玉姐說:“冤屈!分明是皮氏串通王婆,和趙監生合計毒死男子。縣官要錢,逼勒成招,今日小婦拚死訴冤,望青天爺爺做主。”劉爺叫皂隸把皮氏采上來,問:
“你與趙昂奸情可真麼?”皮氏抵賴沒有。劉爺即時拿趙昂和王婆到來麵對。用了一番刑法,都不肯招。劉爺又叫小段名:“你送麵與家主吃,必然知情!”喝教夾起。小段名說:“爺爺,我說罷!那日的麵,是俺娘親手盛起,叫小婦人送與爹爹吃。小婦人送到西廳,爹叫新娘同吃。新娘關著門,不肯起身,回道:‘不要吃。’俺爹自家吃了,即時口鼻流血死了。”劉爺又問趙昂奸情,小段名也說了。趙昂說:“這是蘇氏買來的硬證。”劉爺沉吟了,一會,把皮氏這一起分頭送監,叫一書吏過來:“這起潑皮奴才,苦不肯招。我如今要用一計,用一個大櫃,放在丹墀內,鑿幾個孔兒。你執紙筆暗藏在內,不要走漏消息。我再提來問他,不招,即把他們鎖在櫃左櫃右,看他有甚麼說話,你與我用心寫來。”劉爺分付已畢,書吏即辦一大櫃,放在丹墀,藏身於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