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卷三十七 屈突仲任酷殺眾生 鄆州司令冥全內侄(3 / 3)

仲任遂同了青衣前走。行了數裏,到了一個熱鬧去處,光景似陽間酒店一般。但見:

村前茅舍,莊後竹籬。村醪香透磁缸,濁酒滿盛瓦甕。架上麻衣,昨日村郎留下當;酒簾大字,鄉中學究醉時書。劉伶知味且停舟,李白聞香須駐馬。盡道黃泉無客店,誰知冥路有沽家!

仲任正走得饑又饑,渴又渴,眼望去,是個酒店,他已自口角流涎了。走到麵前看時,隻見:店魚頭吹的吹,唱的唱;猜拳豁指,呼紅喝六;在裏頭暢快飲酒。滿前嘎飯,多是些,肥肉鮮魚,壯雞大鴨。仲任不覺舊性複發,思量要進去坐一坐,吃他一餐,早把他姑夫所戒已忘記了,反來拉兩個青衣進去同坐。青衣道:“進去不得的,錯走去了,必有後悔。”仲任那裏肯信?青衣阻當不住,道:“既要進去,我們隻在此間等你。”

仲任大踏步跨將進來,揀個座頭坐下了。店小二忙擺著案酒,仲任一看,吃了一驚。元來一碗是死人的眼睛,一碗是糞坑裏大蛆,曉得不是好去處,抽身待走。小二斟了一碗酒來道:“吃了酒去。”仲任不識氣,伸手來接,拿到鼻邊一聞,臭穢難當。元來是一碗腐屍肉,正待撇下不吃,忽然灶下搶出一個牛頭鬼來,手執鋼叉喊道:“還不快吃!”店小二把來一灌,仲任隻得忍著臭穢強吞了下去,望外便走。牛頭又領了好些奇形異狀的鬼趕來,口裏嚷道:“不要放走了他!”仲任急得無措,隻見兩個青衣元站在舊處,忙來遮蔽著,喝道:“是判院放回的,不得無禮。”攙著仲任便走。後邊人聽見青衣人說了,然後散去。青衣人埋怨道:“叫你不要進去,你不肯聽,致有此驚恐。起初判院如何分付來?隻道是我們不了事。”仲任道:“我隻道是好酒店,如何裏邊這樣光景?”青衣人道:“這也原是你業障現此眼花。”仲任道:“如何是我業障?”青衣人道:“你吃這一甌,還抵不得醉鱉醉驢的債哩。”仲任愈加悔悟,隨著青衣再走。看看茫茫蕩蕩,不辨東西南北,身子如在雲霧裏一般。須臾,重見天日,已似是陽間世上,儼然是溫縣地方。同著青衣走入自己莊上草堂中,隻見自己身子直挺挺的躺在那裏,乳婆坐在旁邊守著。青衣用手將仲任的魂向身上一推,仲任蘇醒轉來,眼中不見了青衣。卻見乳婆叫道:“官人蘇醒著,幾乎急死我也!”仲任道:“我死去幾時了?”乳婆道:“官人正在此吃食,忽然暴死,已是一晝夜。隻為心頭尚暖,故此不敢移動,誰知果然活轉來,好了,好了!”仲任道:“此一晝夜,非同小可。見了好些陰間地府光景。”那老婆子喜聽的是這些說話,便問道:“官人見的是甚麼光景?”仲任道:“元來我未該死,隻為莫賀咄死去,撞著平日殺戮這些冤家,要我去對證,故勾我去。我也為冤家多,幾乎不放轉來了,虧得撞著對案的判官就是我張家姑夫,道我陽壽未絕,在裏頭曲意處分,才得放還。”就把這些說話光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盡情告訴了乳婆,那乳婆隻是合掌念“阿彌陀佛”不住口。

仲任說罷,乳婆又問道:“這等,而今莫賀咄畢竟怎麼樣?”仲任道:“他陽壽已盡,冤債又多。我自來了,他在地府中畢竟要一一償命,不知怎地受苦哩。”乳婆道:“官人可曾見他否?”仲任道:“隻因判官周全我,不教對案,故此不見他,隻聽得說。”乳婆道:“一晝夜了,怕官人已饑,還有剩下的牛肉,將來吃了罷。”仲任道:“而今要依我姑夫分付,正待刺血寫經罰咒,再不吃這些東西了。”乳婆道:“這個卻好。”乳婆隻去做些粥湯與仲任吃了。仲任起來梳洗一番,把鏡子將臉一照,隻叫得苦。元來陰間把秘木取去他血,與畜生吃過,故此麵色臘查也似黃了。

仲任從此雇一個人把堂中掃除幹淨,先請幾部經來,焚香持誦,將養了兩個月,身子漸漸複舊,有了血色。然後刺著臂血,逐部逐卷寫將來。有人經過,問起他寫經根由的,便把這些事還一告訴將來。人聽了無不毛骨聳然,多有助盤費供他書寫之用的,所以越寫得多了。況且麵黃肌瘦,是個老大證見。又指著堂中的甕、堂後的穴,每對人道:“這是當時作業的遺跡,留下為戒的。”來往人曉得是真話,發了好些放生戒殺的念頭。

開元二十三年春,有個同官令虞鹹道經溫縣,見路旁草堂中有人年近六十,如此刺血書寫不倦,請出經來看,已寫過了五六百卷。怪道:“他怎能如此發心得猛?”仲任把前後的話,一一告訴出來。虞縣令歎以為奇,留俸錢助寫而去。各處把此話傳示於人,故此人多知道。後來仲任得善果而終,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者也。偈曰:

物命在世間,微分此靈蠢。

一切有知覺,皆已具佛性。

取彼痛苦身,供我口食用。

我飽已覺膻,彼死痛猶在。

一點喧狠心,豈能盡消滅!

所以六道中,轉轉相殘殺。

願葆此慈心,觸處可施用。

起意便多刑,減味即省命。

無過轉念間,生死已各判。

及到償業時,還恨種福少。

何不當生日,隨意作方便?

度他即自度,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