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單符郎全州佳偶(1 / 3)

郟鄏門開城倚天,周公拮構尚依然。

休言道德無關鎖,一閉乾坤八百年。

這首詩,單說西京是帝王之都,左成皋,右澠池,前伊闕,後大河,真個形勢無雙,繁華第一,宋朝九代建都於此。

今日說一樁故事,乃是西京人氏,一個是邢知縣,一個是單推官,他兩個都在孝感坊下,並門而居。兩家宅眷,又是嫡親姊妹,姨丈相稱,所以往來甚密。雖為各姓,無異一家。先前兩家未做官時節,姊妹同時懷孕,私下相約道:“若生下一男一女,當為婚姻。”後來單家生男,小名符郎;邢家生女,小名春娘。姊妹各對丈夫說通了,從此親家往來,非止一日。符郎和春娘幼時,常在一處遊戲,兩家都稱他為小夫婦。以後漸漸長成,符郎改名飛英,字騰實,進館讀書。春娘深居繡閣,各不相見。

其時,宋徽宗宣和七年,春三月,邢公選了鄧州順陽縣知縣,單公選了揚州府推官,各要挈家上任。相約任滿之日,歸家成親。單推官帶了夫人和兒子符郎,自往揚州去做官。不題。

卻說邢知縣到了鄧州順陽縣,未及半載,值金韃子分道入寇。金將斡離不攻破了順陽,邢知縣一門遇害。春娘年十二歲,為亂兵所掠,轉賣在全州樂戶楊家,得錢十七千而去。春娘從小讀過經書及唐詩千首,頗通文墨,尤善應對。鴇母愛之如寶,改名楊玉,教以樂器及歌舞,無不精絕。正是:

三千粉黛輸顏色,十二朱樓讓舞歌。

隻是一件,他終是宦家出身,舉止端詳。每詣公庭侍宴,呈藝畢,諸妓調笑謔浪,無所不至,楊玉嘿然獨立,不妄言笑,有良人風度。為這個上,前後官府,莫不愛之重之。

話分兩頭。卻說單推官在任三年,時金虜陷了汴京,徽宗、欽宗兩朝天子,都被他擄去。虧殺呂好問說下了偽帝張邦昌,迎康王嗣統。康王渡江而南,即位於應天府,是為高宗。高宗懼怕金虜,不敢還西京,乃駕幸揚州。單推官率民兵護駕有功,累遷郎官之職,又隨駕至杭州。高宗愛杭州風景,駐蹕建都,改為臨安府。有詩為證: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卻把杭州作汴州。

話說西北一路地方,被金虜殘害,百姓從高宗南渡者,不計其數,皆散處吳下。聞臨安建都,多有搬到杭州入籍安插。單公時在戶部,閱看戶籍冊子,見有一邢祥名字,乃西京人。自思邢知縣名禎,此人名祥,敢是同行兄弟?自從遊宦以後,邢家全無音耗相通,正在懸念。乃遣人密訪之,果邢知縣之弟,號為“四承務”者,急忙請來相見,問其消息。四承務答道:“自鄧州破後,傳聞家兄舉家受禍,未知的否?”因流淚不止。單公亦愀然不樂。念兒子年齒已長,意欲別圖親事;猶恐傳言未的,媳婦尚在,且待幹戈寧息,再行探聽。從此單公與四承務仍認做親戚,往來不絕。

再說高宗皇帝初即位,改元建炎。過了四年,又改元紹興。此時紹興元年,朝廷追敘南渡之功,單飛英受父蔭,得授全州司戶。謝恩過了,擇日拜別父母起程,往全州到任。時年十八歲,一州官屬,隻有單司戶年少,且是儀容俊秀,見者無不稱羨。上任之日,州守設公堂酒會飲,大集聲妓。原來宋朝有這個規矩,凡在籍娼戶,謂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聽憑點名喚來祗應。這一日,楊玉也在數內。單司戶於眾妓中,隻看得他上眼,大有眷愛之意。詩曰:

曾綰紅繩到處隨,佳人才子兩相宜。

風流的是張京兆,何日臨窗試畫眉?

司理姓鄭名安,滎陽舊族,也是個少年才子。一見單司戶,便意氣相投,看他顧盼楊玉,已知其意。一日,鄭司理去拜單司戶,問道:“足下清年名族,為何單車赴任,不攜宅眷?”單司戶答道:“實不相瞞,幼時曾定下妻室,因遭虜亂,存亡未卜,至今中饋尚虛。”司理笑道:“離索之感,人孰無之?此間歌妓楊玉,頗饒雅致,且作望梅止渴,何如?”司戶初時遜謝不敢,被司理言之再三,說到相知的分際,司戶隱瞞不得,隻得吐露心腹。司理道:“既才子有意佳人,仆當為曲成之耳。眉批:司理妙人。”自此每遇宴會,司戶見了楊玉,反覺有些避嫌,不敢注目,然心中思慕愈甚。司理有心要玉成其事,但懼怕太守嚴毅,做不得手腳。如此二年,舊太守任滿升去。

新太守姓陳,為人忠厚至誠,且與鄭司理是同鄉故舊,所以鄭司理屢次在太守麵前,稱薦單司戶之才品,太守十分敬重。一日,鄭司理置酒,專請單司戶到私衙清話,隻點楊玉一名祗候。這一日,比公堂筵宴不同,隻有賓主二人,單司戶才得飽看楊玉,果然美麗。有詞名《意秦娥》。詞雲:

香馥馥,樽前有個人如玉。人如玉,翠翹金鳳,內家妝束。嬌羞慣把眉兒蹙,逢人隻唱傷心曲。傷心曲,一聲聲是怨紅愁綠。

鄭司理開言道:“今日之會,並無他客,勿拘禮法,當開懷暢飲,務取盡歡。”遂斟巨觥來勸單司戶,楊玉清歌侑酒。酒至半酣,單司戶看著楊玉,神魂飄蕩,不能自恃,假裝醉態不飲。鄭司理已知其意,便道:“且請到書齋散步,再容奉勸。”那書齋是司理自家看書的所在,擺設著書畫琴棋,也有些古玩之類。單司戶那有心情去看,向竹榻上倒身便睡。鄭司理道:“既然仁兄困酒,暫請安息片時。”忙轉身而出,卻教楊玉斟下香茶一甌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