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親沒有四千塊(2 / 2)

“現在就這樣改來改去,還不知今後會改成什麼樣子呢?恐怕到時候連回家來看我老者一眼都不願意。”父親肯定會這樣想。“這種對老人沒有一點贍養之心的人,再好也好不到哪裏去。現在我把僅有的一點錢都拿出來了,到時候老者我動不得了,他又不管我,那老者我怎麼辦?難道真是隻有自己用草繩紮著脖子等死了?”父親還會這樣想。

既然這樣,四千塊錢是百分之百地泡湯了。

想到這些,我終於不敢再巴望父親會把四千塊錢寄到我手上來了。隻怪自己給父親寫了這封原本就不該寫的信,打個電話去請鄰居轉告一聲不就得了,卻偏要逞能,自以為自己很能寫。現在好了,本該早就到手的四千塊錢沒了。

隻是,失去了這四千塊錢倒沒什麼,要是因為我信中的這三句話急壞了父親,那還得了。不管怎麼說,我都一直愛著在大地上勞作了將近一生的父親。於是,我決定不怕麻煩鄰居了,就打了個電話到鄰居家裏,請他叫父親來問個明白。

父親接了電話,一聽是我,激動地在電話那頭說:“你寫來的信早就收到了,一直想給你打電話,自己又不識字,認不得咋個打。要給你寫信更難。我擔心你不見我寄錢來給你會難過,就想告訴你我手邊現在沒有錢,但又無法跟你講。”最後,父親告訴我今年的烤煙是賣給私人,到現在都還沒有拿到錢。手裏邊原本有一點,可人親來往太多,都花出去了。

“再過四十多天就要栽秧了,說出來你也許會不相信,我連肥料錢都還沒有著落。”父親的語氣有些無奈,我則開始在電話這邊哽咽。

我沒有讓父親聽出我正在這邊傷心。

“既然你們還有幾個月才結婚,那就等我把田犁好耙好了,就把牛賣了,按目前的價格,這條牛賣得一千五六百塊,我再催催那個人,看可不可以把欠我的烤煙錢快一點付給我。”

“不能賣牛!你千萬不能賣牛!過幾天我就彙兩百塊錢來給你,你先買點肥料把秧栽了。我結婚的錢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另外再想辦法。實在不行,就推後一點再結。”

“娃娃,你不能再拖了。你放心,不管咋個湊我都要湊幾千塊給你。我現在隻有你了,苦去苦來還不都是為了你?”

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我在電話亭裏當著服務員的麵哭了。這是我在母親病逝十年後的第一次最真實的哭。這個時候,我把一直在縱容我遠離真實與良知的虛榮心忘了,我把一直遮蓋著我的這一虛榮心的罪惡的麵子忘了,我把隻與我個人的安逸和幸福有關的私心雜念忘了……這個時候,我把一切都忘了帶在心上,除了自責與愧疚。

麵對父親,我是多麼的自私與貪婪!我簡直是在用我的自私與貪婪踐踏和褻瀆原本純潔、神聖的愛情!

我向父親要四千塊錢來幹什麼?難道那間房子不裝修得冠冕堂皇我就會少活幾歲?難道我不買高檔冰箱不買高檔洗衣機不買高檔電視不買高檔音響我就吃不下飯睡不成覺寫不出詩了?父親與你誰欠誰了?把你養這麼大了可以自食其力了不但得不到你的一點孝敬反而要給你四千塊錢,這個規矩是哪個專門為你定的?

是呀,這人心哪裏還有什麼天理?

我不知道是怎麼和父親掛了電話的。

走出電話亭,我沒有直接回家。向著與家相反的方向,我走了一大個晚上。

2000年4月,昆明